过了城门,十数个女郎被房幽半威胁半哄骗着下了马车,空出位置返回去接雍王与一众走路进城的百姓。
因仍在下雨,女郎们被斜斜雨丝打得鬓角微湿,穿得稍微单薄些的连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房幽立在最外面,后脑被簌簌凉风袭过,寒气透骨。
忽地被人罩上帽子,绒绒的毛裹住脑袋,温暖许多。
她望去,却是湘莲。
“女郎,仔细着凉。”
房幽轻拧了下眉,没言语。
此时,一女声开口:“房幽,你危言耸听、折腾这一大帮人,我定会告诉我父兄,你且等着!”
房幽懒懒看去,微微眯了眯眼,认出来——
此人乃是周灵筱,也算熟悉。周氏虽地位不高,却是文官谏臣出身,有这个本事。
“你去告吧。”她哼了声,丝毫不给面子。
她从来便不喜欢周灵筱,上辈子与她争裴焉,便是两人成亲了还总巴巴地凑上来。
说句不好听的,有损她们世家女郎的品格。
不过她既喜欢,这一世,就让给她好了。
这时,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循声望去,却见一披着斗笠的郎君喝马扬鞭,宽厚的身体随着马背起伏,他那双凌厉眼眸瞧见独独立着的娇小女郎之时,不由一弯。
“小妹!”
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惹得几个围观的女郎悄摸红了耳朵,皆是不情不愿地承认:房家人确实都是好颜色。
不过几息,青年便来到了这一堆女郎跟前,扼住缰绳停稳,一跃而下。
他抬起手掌轻抚了下房幽额上沾着的雨滴:“可还好……”
他话未说完,便被房幽扑了个满怀——
“阿兄!”她眼眶泛红,忍不住哽咽出声。
这样健壮雄伟的兄长,与弥留时只剩一把骨头的兄长,堪称是两人,教她如何能不难过。
房渊不明所以,以为她娇气惯了,被雨淋湿耍脾气,便宽慰道:“马车在后头,就来了。”
上京才多大点儿,纵然京郊之事突然,但各家侍卫传信亦是不慢,眼下该知晓的都知晓了。
他出门接人前,房鹤明叮嘱他,旁的不必多问,好生生把人带回府便是。
即便小妹预言走蛟未曾发生,他们房氏也有那本事保下她。
得了兄长这一通安慰,又有他目光里欲言又止的关怀,房幽很快抑制住了心绪,抬手拭了下眼尾,笑一笑:“好。”
大庭广众之下,终究不是说话的地儿。
房渊是快马加鞭赶到,房府马车紧随其后。偌大一辆白马香车横在城门口,房渊抬起手臂让妹妹搭着,稳当地扶她上去。
房幽一只脚方踏上车架,却听又是一阵马儿嘶鸣,喑哑的喝马声凛冽紧迫,不过眨眼功夫,那人便如疾风一般到了眼前。
她转身望去,见他虽同样披着斗笠,浑身却已湿透。
笠帽压住了他的半张脸,看不真切,然而他略略一撇头,忽地用力扯住缰绳,手背青筋浮起,令马儿停下。
他看向马车下的郎君,言简意赅:“房渊,快些回军中待命。”
房幽察觉兄长的手臂震了下——走蛟,已发生了。
他又是一声低喝,就要驾马离开。
锐利棱角的侧脸对着她,眼神亦往她这里晃了一下。
裴焉鹰眸冷淡,望她如无关人等般,一扫而过。
如同过往十年,没有丝毫差别。
房幽被他漠视的眼神气到咬牙,恶狠狠地瞪着此人的后脑勺。
你自冷淡去吧,左不过,咱们此生绝不做夫妻了!
房渊拉回她的思绪:“小妹,阿兄须得走了。你回府时阿耶大约也没空,你自个儿先乖乖的,待我们回家了再说。”
房幽点点头,心下虽对前世阿兄惨死之事仍有忧怀,但军令不可违,只得道:“我知晓。阿兄也要小心,一定要小心旁人,不要被伤到了。”
今生这一遭时局未定,她不敢说流民,只能暗暗提示。
房渊只当妹妹瞎担心,但见她忧心忡忡的一双眼,心下怪异,便按了按她的手:“阿兄晓得了。”
他翻身上马,紧随裴焉其后而去。
待至府中,房鹤明果然已经入宫。
一通闹下来,房幽身心俱疲,嘱咐湘元父兄二人归家立即来唤醒她,便和衣而眠。
*
一睁眼,却见垂眼执笔的郎君坐于书案前,薄唇轻抿,神态认真。
房幽一愣,还未言语,便听他道:“醒了?”
他起身信步过来,手拿香帕抹了抹她额间的汗,声音沉稳:“退热了。”
房幽尚未反应过来,便又听他开口:“做何要将旁人的风言风语放进心里,难不成我不对你笑,便是不愿和你过一生了?”
她脑光一闪,忽而想起此事。
从成婚初时到其后,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时候。
人人都道房氏女郎婚后更如蜜罐里泡出来的枣,可见与夫君感情甚笃。
她自然也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