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焉一个亲王,生得好又不沾女色,整个上京谁人不欣羡于她。
可偏偏就是有那不长眼的讥讽于她:
“燕王是好,却整日板着脸,谁知晓是不是整日甩脸色给房幽看。她那副被郎君宠溺的作态,约莫都是装出来的,没见成婚这样久,肚子仍旧没个声响!”
房幽气得起火,却忆起裴焉确确实实未曾对她笑过,脾气再好时也不过声量温和些,唇角不下压罢了。
她回了家便与他闹了一番,裴焉没怎的,她却一肚子气,翻眼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裴焉便是对着她说了这番话。
他素日里不说什么情话,再是意乱情|迷之时,也不过呢喃二遍她的小字。
由此,这样表情意的话说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感动得立时便忘了初衷。
那时她的脸蹭进他的颈窝,柔声唤他郎君,裴焉则环抱着她,冰凉的唇落于她额上。
而后她不顾方才病好,娇缠着他入榻上。他本不愿,最后却起了火,架着她的双腿,一下下用力极重,冷淡的脸贴在肌肤上轻吻。
那段时日,真真是蜜里调油。
今次,她深深呼吸,攒足力气呸了裴焉一口:“哪个要和你过一生!你个死人脸,爱娶谁娶谁!”
房幽胸腔愤懑,一急迫竟是猛然坐起,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口气。
心绪如此大起大落,致使她的身子骨有些抽力,不自觉向后倒去——
“幽幽!”后背被人稳当当地支住,紧接着,一股略苦的书墨味传入她的鼻尖。
房幽抬起头时已落了泪,抽噎唤道:“阿耶!”
前世阿兄死后,阿耶被人陷害贬官,回乡途中便传来了死讯,房氏一门至此没落。
如今隔世再见,她心中激愤哀情,愈发不能遮掩。
房鹤明见此,眉峰微拧。
小女是他亲手带大养大,她是何等性子,他摸得一清二楚。
她平日便是骄纵些,却也从未有过如斯神态,仿佛与他经历生离死别,眼下乃是奈何桥下再见。
“幽幽莫哭,阿耶在这里。”
他轻拍小女颤个不停的背脊。
“阿耶……阿耶……”房幽抓着父亲的手腕,泪淋湿了衣领处的一大片,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不容易忍住,吸了吸鼻子道,“我知晓阿耶疑惑,我也并不想瞒着您,只是接下来这番话,请阿耶定要信我。”
前世,无论是在闺阁里,亦或是嫁人后,她都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只晓得一些大概之事。
既然拿捏不住,自然要将所有事都告与父兄,也好让他们有所应对。
房鹤明抬手挥退房内奴婢,端详她一遍,道:“幽幽但说无妨。”
房幽喉咙咽了一下,将这荒谬之事全盘托出——
“庆元二十四年,庆帝崩,雍王昱登基,改年号光熹。”
这第一句便是火药,将房鹤明冲击得一怔。
紧接着,他又听她低声道来。
新旧交替,朝臣一换便是一大批,房氏未能免俗。
这并不在房鹤明意料之外。
只是听小女凄凄说出她父兄接接连故去,她亦于光熹十年落水而亡,他心中一阵刺痛。
一切全盘托出后,房幽一阵恍惚:“阿耶,这是真的吗?”
前世的那些痛楚,她经历过一次,自然知晓真假。
但今生,眼见父兄好端端地在她跟前活着,她却害怕极了。
房鹤明面色沉静:“是真的,阿耶就坐这儿呢,哪儿都不去。”
小女从娇气任性变得像这般患得患失,便是那前世之事荒诞不经,也由不得他不信。
前世他房氏一家人堪称惨死,如今重来,必不能再走旧路。
“阿耶,阿兄他……”房幽张了张嘴,呼吸有些急促。
目下最要紧的便是她阿兄的性命。
房鹤明宽慰她:“有阿耶在,你放心,你阿兄必然平平安安的。”
见小女神色始终惶惶,仿若深陷梦魇不得出,房鹤明转而问道:“前世,你是嫁与了燕王?”
房幽咬唇。
她方才不敢说得太清楚。父兄的祸患,其实也与她硬要嫁给裴焉脱不了关系。
“我求阿耶请旨嫁给裴焉,阿兄因这层姻亲关系被上峰排斥,一直驻守京外,这才让流民有了暗害他的机会……阿耶也是,皇、雍王怀疑阿耶扶持裴焉,听信旁人的谗言将阿耶革了职。”
她默了默:“是我太任性,对不住阿兄与阿耶。”
她愧意极深,不敢再抬头望向父亲的眼睛。
房幽嗫嚅着说:“这一次,我不会再嫁给裴焉,不会再害阿耶和阿兄。”
房鹤明沉吟一番:此事自没有她知晓得那般简单,他房氏时也命也,大抵怨不了那位燕王殿下。
只是观小女口中对那位燕王避如蛇蝎,今生约莫是不想再沾惹分毫。
“幽幽。”房鹤明抚着她的长发,温声道,“你想嫁哪个都成,阿耶与阿兄会一直护着你。”
听父亲如此许诺,房幽也暗暗攥住了手心。
父兄护她,反过来,她自当也是如此。
她要当新帝皇后,绝不能让房氏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