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的头磕上桌角,手中的笔落在面前摊开的药方上,晕开了一片墨水印记。
他轻吸一口气,下意识用手帕去沾还未渗透纸背的墨,手盖上去才意识到不对。
这只手上没什么老茧,只零星有几道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痕,看着像是被野草一类的东西割出来的,五指修长骨骼分明,却透着股青涩的圆顿,一看就是少年的手。
更重要的是,我不是死了吗?
钟昭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不可思议地打量周遭的环境。
记忆中早已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的房屋,此时就好端端地出现在他眼前;矮桌旁的窗子打开一半,可以清晰地听见虫鸣鸟叫的声音。
钟昭低下头,入眼的是两株摘星草和缺了一半的药方。
“……”钟昭将药方收进怀中,总算弄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时下是永元三十二年,他的母亲得了一种罕见的病,据传只有摘星草能治。但这种草药极为稀有,钟昭和父亲关闭家里的医馆,在西北蹲了三年才得此两株。
上一世,父亲临了一遍那半张古方,出门去寻更有名望的大夫,试图将另一半方子还原出来。而钟昭由于太过迫切,按照自己从小所学和对药性的理解,试着补全药方,将其中一株摘星草投入了药炉,可惜没有熬煮成功。
至于后来……
钟昭的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一只脚砰地一声踹开了木屋虚掩着的门,人还没有完全出现,桀骜的声音已经传入了钟昭的耳朵:“北城兵马司办案!”
听见熟悉的衙门,钟昭嘴角轻轻抽动一下,抬头就看见了尚有几分稚嫩,还是少年身型的孙复。
而在他的身后,缓缓走进来一个穿着藏蓝色劲装,外披玄色披风,头戴玉冠,身材颀长的男人。
二十二岁的江望渡尚未经受后来的沙场磨砺,眸若点漆,唇边似有似无的笑意端的是年少风流。
他这时能得这个官位,全因一直交好的无宠皇子,忽然撞大运被封为太子,因此鸡犬升天,平时不管实事,基本就是纨绔子弟。
孙复刚刚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江望渡伸出手拦了他一下,一派儒雅少爷的样子:“说什么办不办案?我今日找钟公子乃是有事相求,以权位压人有什么意思?”
如果这声求是出于真心,他就不会穿着官服深夜来访。钟昭冷眼看着江望渡衣袍上绣着的鹰纹,也不兜圈子:“江大人有何指教?”
江望渡被他怼得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放下了握着孙复胳膊的手,转而双手叠在一起给他行了个礼,笑着道:“听闻钟公子采集到了两株摘星草,家母病重,需要摘星草入药,不知公子可否售卖与我?价格随你开。”
钟昭从桌边站了起来,听着他跟前世别无二致的言语,看着他躬身朝自己行礼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饱含戏谑的寒芒,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后面江望渡的行径。
——
那时钟昭已经将其中一株摘星草浪费掉,手里只剩唯一的一株,还要等父亲回家之后再商量怎么用,自然不肯让给别人。
于是他走上前扶住江望渡的手臂,十分诚恳地劝道:“江大人,家母同样等着这药草救命,还请您去别处寻吧。”
江望渡在进门的时候故意纵了下属孙复叫嚣,既便本人表现出来的态度不算傲慢,但是也绝对不谦恭。可在听到拒绝的话后,他没有一丝迟疑地双膝跪地,抓着钟昭的手哭道:“家母等这株药材等了很多年,偏下人晚到了几天西北没采到。她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不然我绝不会为难钟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