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欲言又止,村长默默转身。
垮塌的山犹如摔倒的虎,软趴趴躺着凹陷下一大块,为数不多的灯光闪灭,风雨飘摇中,印照在许岁眼底,王砚与其对视,后者默移开目光,吃饭速度倒是放慢了些。
闷雷轰隆。
一道闪电晃过,映亮许岁的脸,泥巴点再多,耳根总归是染不到的,伴随许岁咀嚼动作略微牵动。
王砚端详着。
雨看起来比先前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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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工作因暴雨迫不得已中断,等重新开始已经是二半夜了,轮值的队员强撑起精神对王砚打招呼。
“队长。”
“去睡吧,我来值夜。”
“我不困,队长,”队员忙抬手搓脸,他笑容憨厚,“就是夜里温差有点大,冻人。”
“毕竟是山区。”
王砚答了句,见队员无论如何都拒绝去休息,他也没再继续,起身往蓝色大棚方向走。
方便安排人员与清点人数,所以整合成一联排,王砚掀起帘子时,靠门边几个村民忙起身小声问好:“王队长。”
“你们睡,我进去找个人。”
王砚略微弓腰,他压低嗓音往里走,幸存者极少,所以等他走了还没两三步,一眼看到在角落睡得四仰八叉的许岁。
他洗过脸,刘海湿漉漉的,睫毛被泪粘成一缕一缕,胸脯起起伏伏,原先的泥裤子换成短裤,布鞋歪倒放在过道,王砚敛眉低头,伸手用食指勾住鞋跟,帮他并拢放在斜前方。
人前说高兴还来不及,晚上躲开注视独自窝在旮旯里面哭,就算王砚见惯了口是心非,能别扭到这种地步还是头一个。
“他是被家里打大的,人倔,他爹就拿着擀面杖从村头打到山脚,血流了一地也不肯低头。我们这地方穷,想出去爬山路要将近三小时,娃儿念书天蒙蒙都得走,所以多半人家让孩子住校,但要交出五十块钱。王队长觉得住宿费贵不?”村长把问题抛给王砚,后者目光沉沉,听不见回应,村长半开玩笑地回应:“那可是能要许老三的命啊。”
安全棚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王砚奔波导致精神极度紧绷,不困,顺势盘腿坐下。虽然大家伙都在睡觉,以防万一还是留了盏安全灯。灯源最远辐射地就在许岁床铺前,刚巧照在人指尖。
十五岁应该在念初中?
王砚不太确定,他许久未与孩子有交际,自他大学毕业入伍到现在也有五年之久,好在许岁身上瞧不见他这个年龄段应具备的天真,王砚应对起来还算从容。
人是真累了,呼吸稍微急促变重,右脚垫在帆布包,肿得像个发面馒头。
想到村长说许岁被他爹用擀面杖打出血还跑了半个山头,到底是单手撑地起身,掏出随身携带的药酒,在掌心搓热后轻轻贴在许岁脚踝。
一次没效果做两次,直到连王砚手指被浸得发热火辣,许岁的呼吸这才渐渐回于正常,拧巴的眉逐渐松散,甚至孩儿气的砸吧砸吧嘴巴。
有队员瞧见这幕,还以为许岁出事,急急忙忙赶来。
“队长!”
王砚忙竖起手指,示意他们嘘声。
“大部队就要抵达灾区,我们接到通知,驻地部队可以退居后方提供补给,伤员可以交给大部队来照顾了。”
自接到命令到抵达山洪爆发点,王砚的救援队几乎是两天一夜没合过眼,就算他还能撑,可不愿意战友跟着受累,仅思考两秒就下达命令。
临走前队医多扫了许岁脚踝一眼:“诶,他怎么自己拆掉板子。”
王砚:“板子?”
“村长把人带过来时,他脚已经被落石砸中,我怕伤到骨头先给人做了简单包扎,特意叮嘱他不要乱跑。”
“很严重?”王砚表情错愕,他以为是简单的崴脚,想到受伤还要磕头乱跑,他牙磨得发痒,几次深呼吸,重重垂头。
“条件受限,这事也不敢说百分百……”
队医斟酌字词。
“天一亮就出发吧,把他带走。”
先前谈话,他们也听着,冷不丁见王砚松口,众人神色各异。
最后还是王砚给出解释:“就算把他留到灾区,重建时还要找领养,不如直接带去部队,问问附近亲戚关系也好安顿。”
众人面面相觑。
这办法倒也行得通。
一队人离开,王砚也没有再守下去的必要,刚准备去跟村长说他的主意,不经意间低头,谁知竟瞥见原本熟睡的许岁睁眼,黑白分明的眼珠直勾勾盯住他。
也不知人什么时醒的,又听了多少,嘴角翘翘,轻声问了句。
“我这个年纪找领养家庭,是当儿子养呢,还是当童养夫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