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开灯,光无法完全照到后面。朦胧昏黄的余韵落在许岁脚尖、膝盖。
即便寒冬腊月天,对方的衣物单薄,围巾潦草,盖不住耳,落在外面的耳尖因骤冷骤热,此刻是不正常红色。王砚视线下移落在通风口,抬手将掰片上移到另一角度。
但这细微举动并未引起许岁注意,他胸口因怒气起伏,眼也由此晶亮,如两盏碎碎灯笼:“你忘记那通电话?”
“诶……”
“我因为被污蔑进了少管所,那群人要求我打给监护人,我一个孤儿举目无亲,上哪摸这种家伙出来?是你放在我兜里那张纸条的吧,我确实用到了,我打给你,但你说什么,不知道不清楚,第二遍无法接通,我没办法,只得把电话还给他们,还被扣上故意欺骗不服管教的名头。”
自离开山区,许岁未再一口气将长句,他深呼吸,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回忆令他想起不太每秒的过往。
更何况见到这傻大个,对方只会呆呆重复你联系过我?我怎么不知道。这两句话翻来覆去听得许岁耳朵起茧。
“我是人,大队长,你要是想让自己无处安放的慈悲心妥帖放置,还不如去流浪动物之家领养几只小猫小狗来得干脆,”许岁进入防备模式,他扭头看向窗外,在发觉自己压根不认识周围建筑时紧绷住神经,“你带我去哪?”前往派出所根本不是这条路。
“……”
沉默滋生出不安,许岁拔高声调。
“王砚!”
红灯骤然跳转,绿光穿透淅淅沥沥的雨幕落在车的前挡风玻璃。
不知何时,又落了雨,空气中湿冷感侵入骨髓,许岁不受控地蜷起膝,手指落向右脚踝。他的动作很小心,还是被王砚觉察。
“脚伤难受?”
许岁听到也当没听到,懒得搭理。
车辆疾驰,很快抵达一处颇有年代感的老小区,连围墙还是垒起来的水泥墙,奈何地理位置优越,前后要么医院要么派出所。
家属楼?许岁脑海冒出猜测,小区没挂名,王砚将车停到附近停车场,他率先下车又从后备箱取出伞,斗开后举在头顶拉开距离许岁最近的那扇门。
“没去哪儿,单位分的房子,离派出所很近。”
车门一开,冰冷雨露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向许岁扑面而来,他自小闻不惯这种气味,人下意识低头,落在王砚的鞋尖。或许是因为出任务,他换上了双劳保鞋,鞋子笨重而大,衬得他犹如健壮马驹。
被自己联想逗乐,许岁嘴角微翘,弧度极细微,仍被王砚捕捉了个干净。
“我以为你是真讨厌我,”男人很明显松了口气,他转身弯腰,很自然地将后背送到许岁面前,“来,我背你过去。”
“……为什么?”
许岁的声带发紧,表情也染带几分不自在,他后缩肩膀略有抗拒。
王砚回头:“嗯?其实你脚伤并未完全康复吧?我先前咨询过队里的老中医,他告诉我这种动了骨头的伤,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护理,是很容易落下病根。尤其等到阴雨连绵的天气,会因为旧疾复发持续阵痛。方才我开车时就注意到你一直在用手压,所以我猜是不是下雨天导致骨头不舒服。”
他眼底关心不为假,由于半蹲着,还想撑伞为许岁遮挡风雨,自然需要偏移位置。
今夜起风,雨点淅淅沥落在他发梢、肩膀处,很快氤氲开了小片湿润,可王砚如未觉察般仍自顾自弓腰。他左手握着伞柄,另外一只虚空晃动,示意许岁快些上来。
许岁沉默了:“……”
他低着头,眼底情绪晦暗。
正当王砚小声催促时,门锁的拧开声咔哒,穿堂风吹得人激灵。
许岁竟然从另外一边下了车。
他无视男人错愕神情,淋着雨,绕过轿车后备箱,站在直起身王砚跟前。
但或许因某些不可宣之于众的私心,许岁故意表现得坡脚程度加重,他当没看见王砚眼底浮现的心疼、懊恼,目不斜视,自顾自道:“哪一户?”
“……呃,嗯??”
王砚表情实在是太像傻大个,许岁略有不耐:“你不是说要带我走,我现在问你,是去局子里,还是去你家。”
“小班长,我们不该讲有歧义的话,”王砚欲言又止,他表情带着万般小心,“这样很容易引起人误会。”
许岁充耳不闻,全当人放屁。
顿时,王砚手足无措,宽大掌心罩盖住胸前口袋的记录仪,好似万般犹豫,最终他下定决心取下,重重呼出口气。
“这样就不算执行公务的时间?”许岁偏头,眼神嘲讽。
头顶移来黑色厚重大伞,王砚的声线显得那么小心翼翼,又带点手足无措的青涩。
“算的。”
“那为什么不把我送去那边,”许岁朝派出所的位置偏了一下头,表情嘲弄,带点了然于心的不屑,“给我个理由。”
“什么理由……”
“你傻吗?”
许岁先前半步,站在王砚跟前,两人距离无限拉近,后者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体温混合肥皂味儿的清香,夹杂着雨露气息,轻轻绕绕,蔓延在伞底的小小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