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尘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有母亲,有父亲,有孟婆婆,有竹屋,有云梦,有竹林,有望归…
她看到了云梦城那日的大火,也看到了竹屋里沸腾的药庐,指尖最先苏醒。
细密的痒意沿着指腹攀爬,像是有人用竹叶轻轻扫过。谢道尘在混沌中蜷起手指,却触到一片温热的织物。
深青色的襦裙料子在记忆里簌簌作响,母亲梳头时发梢垂落的茉莉香忽然漫过鼻腔,她几乎要脱口唤出那个称谓,喉头却卡着团灼热的炭火。
黑暗里浮出金红的光斑。有人往她额间敷冷帕子,绢帛浸透苦艾的味道。
那是七岁生辰的午后,父亲在后院熬消暑汤药,紫砂药吊在炭火上咕嘟冒泡。
蝉鸣声突然变得尖锐,刀锋劈开竹帘的脆响惊飞满架蔷薇。
母亲的手掌最后覆在她眼睫的温度,是盛夏里骤然冻结的露珠。
指尖猛地抽搐。谢道尘感觉自己正在坠落,无数记忆的碎片割破皮肤。
暗河的水草缠住脚踝时,那种滑腻的触感突然从脚底窜上来。
她在昏沉中发抖,仿佛又成了那个蜷缩在芦苇丛里七岁的孩子,湿透的衣裙裹着血腥气,河水在齿缝间泛起铁锈味。
直到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将她捞起,苍梧树皮般粗糙的掌心贴上她冻僵的脸颊。
“尘丫头......”
孟婆婆的呼唤混着药香渗进骨髓。谢道尘在混沌中闻到当归混着川芎的苦香,那是婆婆常年捣药留在指缝间的味道。
竹屋窗棂漏下的光斑在眼皮上跳动,她恍惚看见婆婆佝偻着背碾药,石臼与铜杵相击的脆响惊起檐下青鸟。
十四岁那年的秋雨来得急,她握着婆婆渐渐冷却的手,掌纹里残留的艾草灰烬被雨水冲成蜿蜒的沟壑。
耳畔响起细碎的叮咚声。谢道尘分不清是竹筒接雨的清响,还是孟婆婆腕间那串砭石镯子的碰撞。
有温热的液体滑进鬓角,她疑心是婆婆最后那滴落在她手背的泪,可鼻腔涌进的腥甜分明是七岁那年的血。
两种湿润在皮肤上交织,烫得她眼眶发疼。
舌尖尝到咸涩。昏迷中的谢道尘无意识吞咽,喉间滚动着暗河的浊流与婆婆喂的米汤。
七岁的她缩在孟婆婆怀里,陶勺磕碰牙齿的震动顺着颌骨传遍全身。
婆婆总说)慢些咽”,枯枝般的手指却稳稳托着碗底。此刻那些米汤在记忆里发酵成酒,灼烧着空空如也的胃囊。
后颈突然刺痛。谢道尘在昏沉中蹙眉,十四岁那年摔在青石阶上的旧伤正在苏醒。
那日她抱着新采的益母草往家跑,听到村口货郎说婆婆咳血的消息。
石阶上的青苔钻进指甲缝的触感突然清晰,就像此刻掌心残留的益母草汁液,紫红的痕迹怎么洗都像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