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蒸汽猛地从掀开的蒸笼盖下喷涌而出,带着滚烫的湿意和沉甸甸的谷物甜香,瞬间填满了小小的厨房。
谢道尘下意识地眯起眼,微微偏头,却仍被那热浪扑得脸上细小的绒毛似乎都贴服下去。
水汽迅速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又汇成一股,沿着鬓角滑下,痒痒的。
她抬手蹭了蹭,视线穿透翻腾的白雾,落在蒸笼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粽子上。
翠绿的箬叶被水汽浸染得颜色更深,沉甸甸地包裹着,边缘渗出一点深色的油光,浓郁的糯米、蜜枣和酱肉混合的香气顶替了厨房里原本残留的烟火气。
“呼——”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成了,今年的端午粽子,总算没砸在手里。
脚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团蓬松的、带着雪白光泽的影子正焦急地绕着她的裙裾打转,柔软的尾巴扫过她的脚踝,带来一阵微痒。
是黎行烟。
她两只前爪试探着抬起来,轻轻扒拉着谢道尘的裙角,喉咙里发出幼崽般急切的、近乎呜咽的轻哼。
它仰着头,湿漉漉的黑色鼻头翕动着,粉红的小舌头无意识地舔了一下鼻尖,一双蓝色的狐狸眼在雾气里亮得惊人,巴巴地望向那香气蒸腾的源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望。
“阿黎,别急,”谢道尘失笑,蹲下身,避开它急切探过来的小爪子,只在那毛茸茸的头顶安抚地揉了一把。
“烫着呢,现在可不行。再等等,乖。”黎行烟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
依旧执着地紧贴着她的腿,鼻子仍对着蒸笼方向不停地嗅探,尾巴尖焦躁地小幅度摆动。
主厅那边传来的喧闹声骤然拔高,穿透厨房的木门板,清晰地撞了进来。
“嗷——!烫烫烫!嘶……烫死我了!”林青泽那标志性的、带着点夸张的惨叫划破了空气。
紧接着是时莫雨又气又急、拔高了八度的嗓音:“林青泽!你个馋痨鬼!我刚搁下你就下手!那是鸭腿!最大的那条!你手怎么那么快!”
“哎哟……嘶……谁让它那么香啊!就……就捏了一下试试……”
林青泽的声音带着被烫到的痛楚和被抓包的尴尬,底气不足地辩解着,
“谁知道刚出炉这么烫手!呼呼……快,快给我倒点凉水冲冲!”
谢道尘无奈地摇摇头,她小心地把沉重的蒸笼盖挪到一旁,让蒸汽散得更快些。
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灶膛里的火,确认只剩下温吞的余烬,这才理了理被黎行烟扒拉得有些凌乱的裙摆,推开厨房的门走了出去。
主厅的方桌上,那个被时莫雨像丢烫手山芋般抛下的油纸包已经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一只烤得通体红亮、油光四溢的肥鸭。
诱人的焦香混合着果木的熏香弥漫在空气里,与厨房飘出的粽香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垂涎欲滴的节日气息。
林青泽正对着自己的手指头使劲吹气,龇牙咧嘴,脸皱成一团。
时莫雨叉着腰站在桌旁,对着他怒目而视,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活像只炸了毛的雀儿。
“活该。”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侧面的小房间门口传来。
虞晓斜倚着门框,手里还拿着一枚穿好了彩线的绣花针和一块半成型的香囊布片。
她微微抬着下巴,线条优美的下颌线绷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饿死鬼投胎似的,烫一下算轻的。小时排了两个时辰的队,你倒好,爪子伸得比谁都快。”
她说话时,手里动作也没停,针尖在细布上灵巧地起落。
她身后的里屋,曲依棠正坐在一张铺着干净素白棉布的小桌旁。
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桌上散落着几块不同颜色、但都同样洁净的布料,还有一小堆分门别类放置的药材:艾叶、菖蒲、白芷、藿香……散发着清苦微辛的气息。
她正用一把小巧的银镊子,极其小心地将混着药材的细绒填入一个浅杏色的香囊胚子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侍弄初生的嫩芽,唯恐有一丝药屑沾染了布料。
“道尘姐!”时莫雨看到谢道尘出来,立刻告状般指着林青泽,“你看他!鸭腿皮都差点给他抠掉一块!”
谢道尘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只诱人的烤鸭,落在林青泽那根明显有些发红的食指上,温声道:“行了行了,青泽,去灶房水缸里舀点凉水浸一下。莫雨,依棠和晓晓的艾草送过去没?”
“啊!差点忘了!”时莫雨一拍脑门,立刻把对林青泽的声讨抛到了脑后。
她飞快地跑到墙角,抱起先前谢道尘带回来的那一大捆带着泥土气息的、气味浓烈的新鲜艾草,动作有些毛手毛脚地从中分出一半,抱着就往虞晓和曲依棠所在的里间走。
沉重的艾草叶子扫过门槛,落下几片细碎的叶屑。
“哎,小时!看着点脚下!”曲依棠见她差点被一块石头拌倒提醒道。
时莫雨大大咧咧地应着:“知道啦知道啦!”
人已经抱着艾草进了屋,一股浓郁的、带着青草气的艾香瞬间在小房间里弥漫开来。
“放那边空地上吧,辛苦莫雨了。”曲依棠指了指墙角一块特意清理出来的地方,声音依旧柔和。
虞晓则对着跟进来的林青泽抬了抬下巴,语气凉凉地补刀:“剩下的,劳驾林大公子挂院门上去?省得您闲得手痒,又去祸害烤鸭。”
她手里的针线翻飞,一个精巧的如意云纹轮廓已隐约可见。
林青泽刚把手指浸了凉水回来,闻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认命地抱起剩下那半捆艾草:“得嘞,小的这就去挂。”
他抱着艾草往外走,经过方桌时,眼睛还是忍不住飞快地瞟了一眼那只红亮油润的烤鸭,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才快步走出主厅大门。
艾草的辛烈气味随着林青泽的走动在厅堂里飘散,与烤鸭的浓香、粽子的甜香、药材的清苦奇异地混合着。
黎行烟亦步亦趋地跟着谢道尘。
当林青泽抱着艾草经过时,那股强烈的植物气息让她的鼻子不满地皱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嫌弃地往谢道尘身后缩了缩。
然而,当谢道尘的目光转向方桌,黎行烟那双敏锐的蓝色眼睛立刻捕捉到了桌上那美味——油光发亮的烤鸭!
它的小脑袋瞬间昂得更高了,尾巴也不自觉地兴奋摆动起来,脚步轻盈地悄悄向桌子靠近,身体微微压低。
“阿黎。”谢道尘的警告带着笑意,及时响起。
黎行烟的动作猛地顿住,扭过头,对着她发出长长一声撒娇般的、带着委屈腔调的“呜——”,仿佛在控诉美食当前却不让靠近的不公。
“小馋狐。”谢道尘走过去,指尖轻轻点了点它湿润冰凉的鼻尖。
黎行烟立刻顺势用脑袋蹭她的手,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但那双眼睛,依旧执着地瞟向烤鸭的方向。
林青泽很快挂好了艾草回来,院门口那几束浓绿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散发的气息为小院增添了几分节日的肃穆与清凉。
他搓着手,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烤鸭:“道尘姐,这粽子……还有那鸭子……咱是不是该……” 后面的话被他自己嘿嘿的笑声取代了。
“就你急!”虞晓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带着一贯的犀利,“依棠的香囊还没缝完呢,你那爪子再碰一下试试?”
曲依棠的声音轻柔地接上,带着点歉意:“快了快了,虞晓姐帮我收个尾就好。
道尘姐,粽子……是不是可以了?”她小心地将手中那个填好药、散发着清雅药香的杏色香囊放到一旁铺着干净白绢的托盘里,又拿起一块新的靛蓝细布,开始缝制下一个。
“嗯,火候正好。”谢道尘应道,转身又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