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行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监视烤鸭，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脚边，像一团执着的白色小影子。

厨房里，蒸腾的雾气已经散去了大半。

谢道尘取过一块厚厚的湿布垫着，稳稳地将整个蒸笼从灶上端了下来，放在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大木托盘上。

黎行烟急不可耐地立起身子，两只前爪扒在谢道尘的裙摆上，努力伸长脖子，小鼻子对着蒸笼缝隙里溢出的热气拼命嗅探，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咕噜声。

“再等等，小馋狐。”谢道尘笑着，弯腰将这小东西轻轻抱了起来。

黎行烟立刻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脑袋搁在她臂弯，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蒸笼，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谢道尘的手腕，无声地催促。

当谢道尘端着那热气腾腾、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香气的蒸笼走出厨房时，厅堂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小小的欢呼。

“哇！粽子！”时莫雨第一个冲过来，眼睛亮得惊人。

“可算好了！”林青泽搓着手，围在桌边探头探脑。

谢道尘将沉重的蒸笼放在方桌中央，与那只油亮的烤鸭并排。

她掀开笼盖，最后一阵裹挟着箬叶清香的浓郁白雾腾起，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饱满诱人的粽子。

深绿的箬叶包裹着，被水汽蒸得油润发亮，几个尖角处隐约透出里面深色的酱肉或蜜色的枣子。

虞晓和曲依棠也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虞晓手里拿着两个刚完工的精致香囊，一个杏色，一个靛青，缀着五色丝线编织的流苏。

曲依棠则端着她那个放着香囊的素白托盘。

“尘姐，这个靛蓝的是你的，莫雨这个鹅黄的是你的……”她将香囊一一递给几人。

“依棠有心了。”谢道尘接过香囊。

“开饭！”她笑着宣布，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满足。

几乎是同时，几只手都迫不及待地伸向了蒸笼。

林青泽目标明确地抓向一个裹着酱肉、个头最大的肉粽；

时莫雨眼疾手快捞起一个鼓鼓囊囊的蜜枣粽；

谢道尘则挑了个形状秀气的豆沙粽。

指尖触碰到那滚烫的箬叶，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冷气，飞快地缩回手，对着指尖吹气，嘴里嘶嘶作响，脸上却是痛并快乐着的笑容。

“烫烫烫！”林青泽龇牙咧嘴，捏着粽子的手飞快地左右倒换，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炭。

“慢点吃，小心噎死。”虞晓嘴上刻薄，手上动作却不慢，利落地拿起一个粽子，又顺手将一个靛青色的香囊塞给还在跟粽子温度较劲的林青泽，

“喏，你的。驱五毒的，省得你整天莽莽撞撞招虫子。”

她自己也拿起一个粽子，另一只手里的杏色香囊则递给了旁边的曲依棠，语气明显柔和了些，“依棠，你的。”

“谢谢虞晓姐。”曲依棠接过香囊，珍重地放在自己干净的托盘里，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白米粽。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直接上手剥，而是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方素白手帕，仔细地垫在手下，隔着帕子拿起一个粽子，再寻了桌边一处干净的空位，才极有耐心地、一点点解开缠绕的棉线。

“哎哟喂！好吃！”林青泽终于剥开了粽叶，顾不得烫，狠狠咬了一大口酱香浓郁的糯米和肥瘦相间的肉块。

他被烫得直哈气，却满足地眯起了眼，含糊不清地赞叹，

“道尘姐！你这手艺绝了！比福顺斋的烤鸭还香！”

时莫雨也剥开了蜜枣粽，晶莹的糯米里嵌着几颗饱满油亮的蜜枣，甜香扑鼻。

她一边小口吹着气，一边咬下一角，幸福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就是！道尘姐最棒了！”

她还不忘得意地补充，“不过福顺斋的鸭子那也是顶顶好的！是吧，阿黎？”

她下意识地低头去找那只小狐狸，准备炫耀一下自己排队的战果。然而桌下空空如也。

“咦？阿黎呢？”

众人这才发现，刚才还围着谢道尘脚边打转、对烤鸭虎视眈眈的黎行烟，此刻竟悄无声息。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方桌。

只见那只原本完整的、红亮诱人的烤鸭，此刻胸脯处豁然缺了一大块。

油亮的鸭皮被整齐地撕开，露出里面白嫩多汁的鸭肉，缺口边缘还残留着几道细小的、清晰的齿痕。

桌角的阴影里，一团雪白的身影正埋头苦干。

黎行烟两只前爪牢牢地按住那块比它脑袋还大的、油光锃亮的鸭胸脯肉，整张毛茸茸的小脸几乎都埋了进去，正奋力撕扯着。

它吃得极其专注投入，耳朵机警地微微转动着，蓬松的大尾巴因为美食的满足而高高翘起，在身后快活地左右摇晃，扫起地面微不可见的轻尘。

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占有和得意，仿佛在无声宣告：这块最大的战利品，归本狐了！

“黎——行——烟！”时莫雨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哀嚎。

林青泽看着那缺了一大块的鸭子，表情扭曲，像是自己心头的肉被叼走了：“我的鸭胸肉！”

虞晓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剥着自己手里的粽子：“啧，连狐狸都知道挑最好的下手。某些人嘛……”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林青泽一眼，“只配啃啃鸭腿骨头，还被烫得嗷嗷叫。”

曲依棠看着那埋头大嚼、尾巴摇得欢快的小狐狸，又看看桌上那突兀的缺口，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

随即又觉得这景象有些好笑，抿着唇低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

谢道尘看着自己脚边那片被黎行烟得意忘形时蹭上的油渍，又看看那吃得忘乎所以的小东西，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你这小东西……真是……”她摇摇头，最终只是拿起自己那个剥好的豆沙粽，轻轻咬了一口。

清甜的豆沙混着软糯的米香在口中化开，混合着空气里艾草的辛香、烤鸭的油香、药材的清苦，还有身边伙伴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林青泽对黎行烟的“控诉”声、虞晓时不时的冷嘲热讽……所有的气息和声音，都暖融融地包裹着她。

小小的闻歌院里，艾叶在门楣上轻轻晃动，驱邪的清香与食物的浓香交织，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五个人围在方桌旁，手里捧着烫手的粽子，指尖残留着箬叶的清香和糯米的黏腻，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咬着，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被满足撑得鼓鼓囊囊的笑容。

林青泽还在试图用筷子去夹取烤鸭身上仅存的精华部分，时莫雨则挥舞着油乎乎的手，义愤填膺地声讨着桌下那只“强盗狐”。

曲依棠安静地坐在角落，小口吃着白米粽，偶尔抬头看看大家，嘴角噙着一抹恬静的笑意，手里还下意识地抚摸着那个新得的、散发着药香的杏色香囊。

谢道尘含笑看着这一切，偶尔低头，目光扫过桌下——黎行烟已经把那一大块鸭胸肉拖到了更安全的角落。

她正心满意足地舔着油光发亮的嘴巴和爪子，蓬松的雪白尾巴在身后悠闲地画着圈，偶尔还打一个带着浓郁烤鸭香气的饱嗝。

桌面上，油亮的烤鸭只剩下骨架，蒸笼里的粽子也迅速减少，只余下几片散落的箬叶和缠绕的棉线。

阳光暖融融地铺满整个小院，将艾草的影子拉长，空气里弥漫着慵懒的、食物丰足的安逸气息。

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