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张车前:“我刻的印,千金难求。有些人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都把我亲手刻的爱心印章给别人当信物,心累。”
37、
当夜,英如芳如约而至,燕一真随后就吩咐摆了一桌宵夜上来。这深夜无人,乍然饭香汤浓、笑脸相迎,英如芳满腔热血顿时有点无处安放,尤其燕一真还亲手摆了三副碗筷。
这是要他上桌?他有些迟疑,难道自己看错了眼,这两个人也和那些人一样,要在吃喝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燕一真很自然地招呼他:“英大人,来一起吃吧。今天怕是要说得迟些,不攒些力气可不行。”张车前则言简意赅得多:“坐。”
来都来了,印章该还了吧?嗯?
张车前的行止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人,同他的名声一样,不拘小节,着实不像阴险之辈,英如芳心下稍安。总归自己已留了后路,即便今天是鸿门宴,也但赴无妨。
他老老实实地往那一坐,先拱手施礼:“两位大人有什么尽管问,下官知无不言。”
燕一真也不跟他客气,便将来路上遇见老者之事挑重点与他说了,边说边看他的反应。
英如芳面色微沉:“确有此事。我一年来四处走访,也得知了不少内情。他说的陈司谏,叫陈戕,乃是苏老贼女儿认下的义兄,本没有太大本事,只因偶然在红枫山救过苏小姐,便一步登天,成了苏家的座上宾。他又惯会观言察色,知道苏小姐在红枫山受了惊,便说那里是不祥之地,愿意为义妹踏平红枫山。”
“阿谀奉承。”燕一真冷哼一声。
“他仗着身份为非作歹,罄竹难书,这只是头一桩。红枫山的百姓苦于山贼多年,官府总算派人来,却是因为自家的小姐受了难,何其可悲?这舒州早已姓了苏!陈戕上山后,不知那些山贼使了什么计策,陈戕非但没把人抓走,反污蔑之前为难苏小姐的正是山中刁民,私做主张将几十户山民全抹了籍,生生变作孤魂野鬼——”
燕一真语气冰凉地接道:“还把他们家中搜刮干净,让他们既无处可去,也无法安身,青壮年还有机会往更深的山里逃,没力气的只能等死,或被山贼掳去,做一锅肉汤,骨头当柴烧,脑袋硬实的还能当蹴鞠踢一踢。”
英如芳:“……”这个燕大人看着文静清秀,说话怎么比武夫还吓人。
虽然他说的也没错。
张车前则半是欣慰半是心疼。长大了挺好,见多识广也挺好,但他也忍不住会想,经历过了这一切,他们都不是当年单纯的那个人,思虑深刻,负担沉重。将来,他们真能安心能去过自己的生活吗?
38、
“对了,英大人可知赌坊抛尸之事?”燕一真问。
“大人连这个都打听到了?”英如芳更加吃惊,“因着二位大人到来,赌坊已连着几天没开张了,大人果真是能人。”
燕一真摆摆手:“赌坊可以暂时关张,却堵不住悠悠众口。做了就别怕人知道,你说呢?”
英如芳连连称是,断不敢再将他当普通文官看了。
这场谈话一直延续到后半夜。英如芳离去后,屋中撤去残羹,燕一真重新挑亮灯烛,张车前轻轻掀开内室的帘子,探视一番,才故意咳嗽一声,而后问道:“都记下了吗?”
临时铺设的草垫上,小崽子们困得东倒西歪,有的已经睡熟在草垫上,有的则仰头靠在后一个人的案几上打鼾。乍然石破天惊的一问,登时滚起来六七个,也是哈欠连天,大半睡得人事不省,怎么掐也醒不来。
张车前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让他们睡吧。醒了的,带上你们的记录到前面来。”
外间却是空寂无人,张车前抬头,望着明亮跳动的烛火微微皱眉。小书生跑哪去了?刚刚还在的。
孩子们睡眼惺忪,强打精神,在桌旁围成一圈。见先生面色不虞,以为是不满意他们的表现,紧张地互相对望着。
其中一个胆大的,手捧一叠厚厚的纸起身:“请先生过目。”他年纪不大,已见雏形,端端正正的小楷。
张车前“嗯”了一声,接过来一目十行,眼睛时不时就往门上瞟,一炷香过去了也没看完一页。
这下孩子们都察觉到他心不在焉了。
许久,门被推开,燕一真带着几个下人进来,端着几个做饭用的木桶放在地上,见大家都直勾勾盯着自己,以为自己打扰了他们的教习,忙歉意一笑。揭开盖子,热气腾腾冒了起来。
盆里用热水温着小碗的汤,不多不少二十一碗。他看一眼桌上就明白,只剩这几个还能撑着了。他把热汤端给大家,“夜深了,喝点暖暖身。”
张车前悄悄直起身,一看,孩子们的汤里有红枣和参片,自己却只有一盏清茶,嘴上道着谢:“有劳燕大人。”心里却在酸溜溜,差别对待,不是亲生的相公了,不服气,不高兴。
燕一真出去以后,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剩下的课业,头几页还说得过去,越往后越乱,有的字迹潦草,语句颠三倒四,不成章法,几乎人人都是。
张车前摇摇头,严厉道:“为将者未必时时身先士卒,但却必须事事心中有数。若以今晚的表现,你们潜入敌营探听消息,有几个能回得来?又有几个能传回关键消息?哼,所有人测试不合格,下去扎马步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