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舒州城的东城门外是几十亩荒田。燕一真跟着英如芳穿过荒田,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间茅草屋前。
在这里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后面高耸的山群,地上有野兽的脚印,猎户都不会轻易靠近,更别提住在这里。
此时正是饔时,家家开灶做饭。茅草屋却静悄悄的,好似无人居住。
燕一真正欲上前扣门,便来了一阵风,吱呀呀地推开一条缝。燕一真的手顿在那里,英如芳十分无奈地说道:“房子是天青自己胡乱盖的,我一直想帮他修一修,他又不许。”
屋里随即传出一个懒洋洋但十分清朗的声音:“一大清早就说人坏话,当心足难。”
英如芳浑不在意:“少唬我,我带客人来了,快把自己收拾干净些。”又等了一会儿,才将门完全推开。
屋中没有点灯,只有星点日光从茅草的间隙漏进来,但竟不觉得昏暗。出人意料的是,屋中陈设并不像外面看起来的那么简陋,桌椅皆是讲究的,连床榻也带着深色雕花,摆放方位更挑不出错来。
榻上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那里打呵欠,“英兄带人来我这实属难得,本应款待。无奈今日抱恙,辛苦英兄代我招待贵客。”
燕一真察觉到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他客气了几句,端正坐下,任他打量,也不吭声。
英如芳习以为常道:“大人莫要睬他,他就是懒。”他打开水缸:“大人可要喝茶?我给你烧——”只见水缸空空,不由嘟囔,“怎的又空了,你是龙吗,一天能喝一缸。”
他朝燕一真歉意一笑,“大人稍坐。”便提着桶出去了。
天青不爱与为官之人来往,英如芳在他面前却并不避讳喊他“大人”,其中用意不必说,是要让天青自己做主。人就在这里,应,或是拒,全凭他心意。
那木桶也上了年纪,系绳的凹槽经年磨出深深的道,人走动时,桶也跟着晃,吱呀吱呀叫。屋中无人说话,静谧中,只听那吱呀声一直从门前响到屋后,停住了。不多时,又从屋后响到门前。
英如芳来回几趟,把水缸灌满,蹲在炉子前熟门熟路地点火:“我说,你真要成仙了,多久没开火了?灶台那么厚的灰,蚂蚁都走不动道。不会只喝凉水度日吧?”
天青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十分清冽,犹如山涧鸟鸣,闻之心情莫名舒畅起来。“饭吃一顿少一顿,若是吃慢些,岂不活得长些?”他停了停,对燕一真道:“贵客见谅,偶染小疾,目不能见光,劳您多担待。”
燕一真对这个传说中的天才怪胎越来越好奇了:“自然,客随主便。”
英如芳皱了皱眉,“我上回给你的药没吃么?怎么还不见好?”
天青笑吟吟地说道:“怕是要用再愚钝些的药方才能治好我了。”
47、
燕一真坐了一会儿,逐渐适应了这昏暗光亮。他头一回见到武将也会煮茶,便饶有兴致地看着。只见英如芳一边烧水,一边拿勺子在旁边轻轻敲打。待水烧开,就从腰间小囊中取出两只精致瓷瓶,一青一红。
青瓶打开,飘出一阵悠悠茶香,他取出两匙调入大碗中。红瓶打开,却没甚味道,他只取了一匙,分三次洒在碗面上。
不过片刻,茶香陡然炸开,整个屋中都是沁人心脾的味道,久久不散,仿佛置身茶山之中。燕一真忍不住称赞:“英司谏妙手。”
英如芳嘿嘿笑着,应道:“雕虫小技而已。在下有一好友,专擅此道。”
燕一真心痒:“不知是否有缘得见?”
英如芳搅动的手顿了顿,“想来是有的 ,但……恐怕要再过一阵子。”
像在回答燕一真,也像在对自己说。
天青忽然说道:“两位来得巧,今日我恰约了一位朋友来闲谈。”
英如芳不吱声。
燕一真见状,便笑着应道:“敢问是哪一位朋友?”
天青却又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燕一真微微颦眉,若是如此,又何必特意点出?他只道是天才有心考较他的诚笃,遂回道:“世间人无不是小卒,至于名与字,是否为人挂齿,皆是无关紧要、无须强求的。”
天青沉默片刻,笑道:“也好。”便倒回榻上,竟径自又睡了。
燕一真看得分明,他这是拒绝了自己的拉拢,转而推荐了另外一个人。
英如芳要拉他起来说清楚,燕一真拦住了他:“只怕是费了心神,让他休息吧。我们走时做些吃食留下,你不用担心他饿肚子。”
英如芳担心地看了天青一眼,点点头。
48、
一碗茶,煎出来只两盏尖的精华。燕一真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正欲开口,只听外面有人惊讶地说:“咦,击壤山上结的茶!”
那声音明显是个小孩,话音未落就蹬蹬跑进来:“天青哥,你今日怎么煮了茶,我也要……”看到屋里多了两个人,他立刻噤声。先是看了看英如芳,恍然大悟:“是你。”接着又看到燕一真,瞪大眼睛:“是你?”
两人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英如芳指着自己问:“你认得我们?”小孩点点头。
燕一真注意到他衣衫褴褛,浑身乌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便起了爱护之心。他将另一杯茶递给小孩,低声道:“咱们到屋后去说,你天青哥睡下了。”
小孩朝床榻那边望了一眼,捂着嘴蹑手蹑脚地走出去了。两人跟在后面,对视一眼,都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