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身份被揭破,三小姐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哭不闹,冷冷看着他。
神工道:“纵使我有心放你一马,却也活罪难逃。你动用私刑,逼良为奴,这条密道,只怕也同你脱不开干系。”
报春一愣。
三小姐不做声,看样子不打算再说一个字。
神工叹了口气,“来之前,大人交我督监印,可先斩后奏。但墨家与我有恩,我不对你做什么,待到整件事情水落石出,大人自会决断。”遂命令兵卒们将两人捆了,先行送去驿馆。自己带着剩下的人从密道返回。
山洞那头已经收拾停当,油也泼了个遍,只等一声令下便放火烧洞。张莫带着方叔益先行出发,只是方叔益的情况不大好,一起风就咳得厉害,只能在附近找背风处暂避,等风止了再走。
他们这样走走停停,神工他们竟然半道追上了。神工一看张莫脸色苍白,眼里全是血丝,不由分说让人换下他,“来几个力气最大的,把他们两个抬回去,不可出一点差池。”
张莫哪里肯,眼睛快闭上了,还非要自己带着方叔益走。神工被他弄得没脾气,干脆自己把方叔益背到背上,再让一个士兵背上张莫,和他并排走:“这样行不行?他要是醒了,我第一个叫你。”
张莫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152、
大火烧了两天,烧得整座梧州城都能看见漫天的火焰和黑烟。
因着这场火,出城的路阻了,张车前他们也没走成。当日,幸亏张车前当机立断带人来接,方叔益这才从神工背上下来,和张莫一起躺进了马车里。
张莫见到张车前,说不了几句就晕了过去。方叔益则浑身裹满布条,惨不忍睹,仿佛当初张莫化身水鬼逃回营地的场景重现,只是角色调换了。张车前二话不说,先喂清明果,然后快马加鞭送回住处。
回来后,方军医早已准备好一应器物。张车前用力按了按方军医的肩膀,“有劳。”方军医点头,“不消将军吩咐,他还是我的徒儿呢。”
张莫只是力竭所致,加以休养便是。他解开方叔益身上的布条。遍布的伤口道道红肿,里头还发着黑,用细纱一抹,掉下一点黏稠的黑点,搓开来闻,像是沾了血的生铁。他找来磁石,一头削尖。待要动手,又顿住。
神工会意,按住了方叔益。方军医注意到被他按住的几个穴位,忽然深深看了他一眼,拣了一团干净的纱布给他。神工很自然地捏开方叔益的嘴,塞进去。
那些黑点的确是生铁的粉末,磁石一靠近,立刻就被吸附上去。伤口慢慢划开,方叔益浑身颤抖,想也知必定是难忍至极的钝痛,他竟没出声。
“我听说前朝有种刑具,能以流铁为鞭,害人脏腑,截人经脉,灭帝生前好以此刑折磨政敌,最后自己也亡于此刑。”方军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讲给神工听。
神工沉默不语。
“这种刑罚,最可怕的却不是烧灼之苦,因为流铁中还有另一样东西。”
方军医烧红一根长长的银针,命人取来一盆马血,整根针都浸泡其中,然后轻轻夹起,只露出针尖,悬在伤口上方打转。
这样持续了近一刻钟,几只背壳通红的虫子慢慢爬了出来,被他挑进火里烧了。
“这是吸血虫,靠吸食人和牛马的血液为生。饥饿时颜色漆黑,极不起眼,喜欢藏在铁块周围,吸一次血,就能多活数十年。”
方军医重新给他上了药,包扎好,方叔益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这种虫子在你身上呆一天两天,要不了命,但长年累月下来,能把人吸得只剩一张皮。我也是偶然在一个老人的口中得知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神工低头不看他:“不知。”
方军医看向方叔益被他按住的几个穴位,一一点了过去,“你的手法很好,也很对。但这不是谁能都知道的。你遇到过墨家人吧?”
神工不露痕迹地松开方叔益,“军务在身,在下需去向张将军复命了。”
“我并非在为难你。”方军医叹了口气,“我曾救下一个老人,那人亲口对我说,他是墨家的叛徒,他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违背祖训发明了流铁之刑,并且献给了灭帝以保全家小。”他直直地盯着神工,“我对外头的事知晓不多,但眼神还算利落。你这一手,也是他教的吧?”
153、
“都过去了。”神工转身离开。
方军医跟出去,掩上门,然后对着他的背影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完成他的遗愿。你也算他的关门弟子,不听听吗?”
神工站住了。
“世上每一本《墨典》都是不一样的,每个学有所成的墨家人都会亲笔撰写独属于自己的一部。那人临终前,曾默下一卷给我,他说,从前的那本被他送给了一个年轻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一再叮嘱我,如果遇到这个年轻人,一定要劝他放弃流铁之刑,让这非人的刑罚埋于世间。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个年轻人原来就是你。”
“为什么?”
神工面无表情,五指紧紧嵌入身旁一棵大树里,心中纷乱至极。
方军医出乎意料地听懂了,“因为你太肯定了。我方才什么都还没说,你就准确找到了所有需要控制的穴位,这绝不是巧合,你是不是认得这种伤口的形状?”
事到如今,神工也不想再抵抗,“我并不确定,只是在刑洞中看到了装流铁的鞭管。”
他扶着门,有种天翻地覆的感觉。一直以来,他心里除了兄弟几人外,最重要的便是那位赠他《墨典》的师父,他始终觉得,这是他的无价之宝。
可如今,一切都崩塌了。他以为是被昏君所害的师傅,忽然变成了墨家叛徒;他心心念念想要报答的墨家后人,心肠竟万分歹毒,出手伤了自己人;而引起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所谓的“流铁之刑”,偏偏又是师父发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