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李总,”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小姑娘唱什么歌。来,我们玩点别的。”他目光扫过林满,那眼神依旧冰冷锐利,却奇异地让她身上那些黏腻的视线瞬间移开了。
包厢里的喧嚣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突然出声的周先生身上。他站在点歌台旁,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瞬间镇住了场子。
王老板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堆砌起略显僵硬的笑容:“周先生说的是!玩骰子!玩骰子!唱歌有什么意思!”他顺势放开了箍着林满肩膀的手,那股令人作呕的酒气稍稍远离。
李总细长的眼睛在周先生和林满之间扫了个来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随即也换上假笑:“周先生雅兴,那就玩骰子。”他悻悻地放下了麦克风。
林满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缝隙,但身体依旧僵硬。她垂着眼,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那位周先生。他刚才的举动是解围吗?还是另一种更难以揣测的意图?她不敢细想。
“苏小姐,去拿几副新骰子来,再开几瓶好酒。”周先生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甚至没有落在林满身上,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事。
这给了她一个脱身的借口。林满几乎是感激地点点头,迅速起身,快步走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走廊里相对“清净”的空气涌入肺腑,她才感觉自己能重新呼吸。
她没有立刻去拿骰子,而是闪身进了旁边的员工洗手间,反锁了门。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手腕和脸颊,试图洗掉皮肤上残留的黏腻感和酒气。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妆有些花了,但眼神深处那点被逼出来的凶狠并未褪去,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冰冷的戒备。她看着镜中的“苏宇婷”,一个为了生存而披上的脆弱外壳。
“不能这样下去。”她对着镜子无声地说,水珠顺着下颌滴落,“鹿鹿在等我。”想到孩子滚烫的额头,虚弱的呼吸,那点屈辱和恐惧被更强烈的生存意志压了下去。她需要钱,需要药,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用纸巾擦掉晕开的眼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经过吧台时,她没去拿骰子,而是径直走向正在调酒的阿强——一个平时还算好说话,偶尔会偷偷给她留点客人没动过的果盘的酒保。
“强哥,”林满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VIP888的周先生要新骰子和两瓶黑方,麻烦你送过去一下。”她顿了顿,迎着阿强有些诧异的目光,补充道,“我肚子疼得厉害,得去趟医院,跟琴姐说一声,今晚的工钱……不要了。”她故意做出痛苦的表情,捂着肚子。
阿强皱了皱眉,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又想到小琴的刻薄,最终点了点头:“行吧,你快去。琴姐那边……我帮你搪塞一下。”
“谢谢强哥!”林满几乎是立刻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影子般穿过喧闹的舞池,直奔后门。她没有回头,不敢看VIP888那扇厚重的门,更不敢去想里面可能发生的任何事。她只知道,她用“苏宇婷”的身份换来了一线脱身的生机,代价是今晚的工钱和可能触怒小琴的风险。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冲出后门,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她贪婪地呼吸着外面带着灰尘和汽车尾气、却远比包厢“干净”的空气,拔腿就跑!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扭曲,像一条条流淌的光河。林满跑得飞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巷显得格外刺耳。她跑过闪烁着暧昧灯光的发廊,跑过散发着食物馊味的垃圾站,跑过那些在深夜游荡的模糊人影。她只有一个目标:药房!
终于看到那家二十四小时药房熟悉的绿色招牌时,林满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她冲进去,顾不上营业员略带诧异的目光,冲到儿童药品柜台,指着上次没舍得买的那种效果更好的退烧药和儿童感冒冲剂:“这个!还有这个!快!”
付钱的时候,她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包括那张“苏宇婷”的□□下面藏着的、准备应急的最后一点钱。硬币和皱巴巴的纸币堆在柜台上,她甚至来不及等营业员数清,抓起药袋说了声“不用找了!”转身又冲进了夜色里。
回旧出租屋的路变得格外漫长。林满脱掉了那双磨脚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冰碴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直冲头顶,却奇异地让她保持着清醒。晚风吹散了酒吧沾染的气味,吹干了额头的冷汗。她紧紧攥着装着药的塑料袋,那小小的纸盒仿佛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承载着林鹿的希望。
踹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时,林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月光从破窗斜斜照入,落在角落那张铺着破毯子的“床”上。林鹿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呼吸声急促而微弱,小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潮红。
“鹿鹿!”林满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她颤抖着手探上林鹿的额头——滚烫依旧!
她手忙脚乱地拧开矿泉水瓶,按照说明书的剂量,小心地将药片碾碎,混在水里。她扶起林鹿软绵绵的身体,轻声哄着:“鹿鹿乖,张嘴,吃药药,吃了药药就不难受了……”
林鹿烧得迷迷糊糊,抗拒地别开头,药水顺着嘴角流下。林满的心都要碎了,她耐心地、一遍遍地哄着,用指腹沾着药水轻轻涂抹在林鹿干裂的嘴唇上。也许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也许是潜意识里的求生本能,林鹿终于微微张开了嘴。
林满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药水一点点喂进去。这一次,大部分都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林满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后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墙。她看着林鹿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紧皱的小眉头也舒展了一些,紧绷的神经才轰然断裂。疲惫、后怕、屈辱、还有一点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忍不住,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上粗糙的布料。她哭得无声无息,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不是为了包厢里的屈辱,不是为了失去的工钱,甚至不是为了小琴可能的报复。她是为自己差一点就彻底沉沦在那个泥潭里而感到后怕,是为自己终究还是违背了“干净”的誓言而感到羞耻,更是为此刻林鹿依旧滚烫的体温和无助的睡颜而感到心如刀绞。
月光静静地流淌,仓库里只剩下林鹿略显粗重的呼吸和林满压抑的啜泣。过了许久,林满才慢慢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冷硬,像淬过火的铁。
她伸出手,轻轻擦掉林鹿眼角不知是难受还是梦中流下的一滴泪珠。然后,她解开自己身上那件紧身黑裙的扣子,像剥掉一层肮脏的蛇蜕,用力将它揉成一团,狠狠扔进了角落里最深的阴影里!劣质布料摩擦着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换上了自己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T恤和宽松的工装裤。熟悉的、带着肥皂和尘土气息的布料包裹住身体,带来一种久违的、属于“林满”本身的踏实感。
她重新坐回林鹿身边,将她小小的、依旧发烫的身体小心地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她低头,轻轻吻了吻林鹿汗湿的额头。
“没事了,鹿鹿。”她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像是在对林鹿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告,“姐姐回来了。”
“干净的”路被现实砸得粉碎,但“黑”路也让她差点万劫不复。她抱着林鹿,感受着孩子微弱但真实的心跳,目光越过破败的屋顶,望向窗外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永不真正黑暗的夜空。
没有回头路了。她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为她和林鹿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条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或许依旧沾满尘埃,但她发誓,绝不会再让林鹿嗅到一丝来自那个黑暗世界的“怪味道”。
她的眼神在泪水的洗礼后,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孤狼般的凶狠。为了怀里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她可以比黑暗更坚韧,可以比现实更狡猾。她的安全,是用屈辱换来的短暂喘息,而真正的“渡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