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出租屋角落的“家”在夜风里像个脆弱的蛋壳。林鹿蜷缩在破毯子里，睡梦中无意识地咳嗽了几声，小脸在远处霓虹灯的映照下泛着不健康的潮红。

林满的心猛地一揪，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比白天更烫了。白天那场惊吓，废墟里的灰尘，加上营养不良，孩子脆弱的身体终究没抗住。

白天卖废品得来的那点钱，加上那卷意外之财，在药房柜台前显得杯水车薪。儿童退烧药的价格标签像冰冷的嘲笑。林满捏着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手心全是汗。药房店员不耐烦的催促声像针一样扎着她。

“快点啊，买不买？”

“买……”林满的声音干涩，手指几乎要抠破纸币。她只够买最便宜的一种，剂量还不一定够。

回到出租屋，她小心翼翼地把药片碾碎，混在水里喂给迷迷糊糊的林鹿。孩子烧得嘴唇干裂，喂进去的药水又吐出来大半。林满用湿布一遍遍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看着林鹿难受地皱着眉，呼吸急促，小小的身体在单薄的毯子里微微颤抖。那几本旧童话书散落在一边，精美的插图在昏暗中失去了所有颜色。

存钱罐里硬币的叮当声，此刻听起来空洞得可怕。那点微薄的积蓄，像阳光下迅速蒸发的水渍，根本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林鹿的体温，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最焦灼的地方。

“干净的……办法……”她曾经向林鹿保证过的声音，在现实的残酷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拾荒换来的钱，连一场小小的感冒都难以招架，更遑论那个关于“家”和“安稳”的奢侈梦想。

时间像裹着砂砾的风，刮得她生疼。林鹿的呼吸声沉重，每一声都敲打着林满摇摇欲坠的防线。

她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这双手翻过垃圾，攥过砖头，也……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接过那些带着烟味和酒气的钞票。那些钞票曾经让她厌恶，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魔鬼的诱惑力——它们能立刻换来有效的药，甚至一碗热腾腾的粥。

深夜，林鹿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热度未退。林满轻轻抽出被孩子枕得发麻的胳膊，悄无声息地站起身。

她走到那个破收纳箱前，手指颤抖着，摸向箱底——那里压着那张写着“苏宇婷”的□□。冰凉的塑料卡片，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炭。

她换上了那件紧身的黑色裙子，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不适的凉意。对着破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她胡乱抹了点从废品里翻出来的过期口红。镜中的影像陌生而刺眼，像一幅廉价而艳俗的油画。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林鹿，孩子即使在病中，也下意识地蜷缩着，仿佛在寻找那个能保护她的怀抱。

林满咬紧牙关，猛地转身，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头扎进了浓稠的夜色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背叛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月光下对林鹿许下“干净”誓言的自己。那誓言如此滚烫，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坠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黑石”酒吧的后门，油烟和劣质香水混合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

小琴正靠在门边抽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看到林满，她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意外的讥诮。

“哟，这不是我们清高的‘苏妹妹’吗？”小琴吐出一个烟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满身上扫视，“怎么？垃圾堆里捡不到金子了？还是那小拖油瓶快不行了？”

林满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强迫自己低下头，不让眼中的恨意泄露分毫，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琴姐，我……我回来上班。”

“上班？”小琴嗤笑一声，把烟头弹到地上，用高跟鞋尖碾灭，“行啊。VIP888今晚又来了那几个‘大老板’，点名要生面孔。算你运气好。”她凑近一步，浓烈的香水味熏得林满头晕，压低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警告：“这回给我放聪明点！装什么清纯玉女？该喝的喝，该笑的给我笑！再敢甩脸子，我让你带着你那小崽子一起滚去睡桥洞！”

林满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推开VIP888厚重的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更加浓烈的烟酒气像一记重拳砸来。包厢里比上次更乌烟瘴气。几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陷在沙发里，身边依偎着浓妆艳抹的女孩。骰盅声、调笑声、酒杯碰撞声混作一团。

“来了来了！”一个上次见过的微胖男人眼睛一亮，油腻的手立刻拍着身边的空位，“苏小姐！来来来，坐这儿！等你半天了！”

林满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玩味。她强迫自己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她在那王老板身边坐下，刻意留出一丝空隙。

“离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王老板不满地皱眉，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半边身子都麻了。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汗味直冲鼻腔。

“王总，我敬您。”旁边一个女孩娇笑着递过来一杯倒得满满的洋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晃动的灯光下像毒药。

“对对对！敬王总！”其他人跟着起哄。

王老板把酒杯直接塞到林满手里，自己则端起另一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苏小姐，上次匆匆忙忙，没喝尽兴。这杯，你得干了！不然就是不给我王某人面子！”

冰凉的酒杯握在手里，寒意却直透骨髓。林满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胃部条件反射地痉挛。

她想起了林鹿烧红的小脸，想起了存钱罐里那点可怜的零钱。她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她仰起头，将辛辣的液体猛地灌了下去！火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出。

“好！爽快！”王老板哈哈大笑，满意地拍着她的背，手掌的力道带着暗示的意味。其他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这才对嘛！”王老板又给她满上，“来来来，再陪李总喝一个！李总可是我们的大贵人！”

一杯又一杯。辛辣的液体灼烧着食道，麻痹着神经。林满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漂浮，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她努力挤出僵硬的笑容，听着那些粗俗的调笑，忍受着那些不规矩的碰触。小琴在包厢门口冷冷地看着，像一个监工。

“苏小姐，歌唱得怎么样？”那个被称为李总的瘦高男人，眼神像毒蛇一样滑腻，递过来麦克风，“给我们来一首，助助兴？”

林满根本不会唱歌。她茫然地接过麦克风，刺耳的音乐前奏响起。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砂纸堵住。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戏谑和期待。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考究、气质冷峻的中年男人从包厢角落的阴影里站起身。林满认出他就是上次那个想给她介绍工作，眼神像探针看她的男人。

他端着酒杯，步伐沉稳地走到点歌台前，随手按了静音键。喧闹的音乐戛然而止，这突兀的安静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