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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往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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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乐鸡翅的甜香还固执地黏在出租屋潮湿的空气里,像一层薄薄的、温暖的糖衣,暂时隔绝了窗外渗入的寒气。

林鹿心满意足地舔着手指上的酱汁,小小的身体陷在破旧的沙发里,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不肯睡去。

林满通过林鹿口中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了她的来历——这个孩子有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在家里有了一个男孩子以后便被卖到了这个地方,她自己偷偷摸摸的躲开视线跑了出来。依靠一些学生的零食残渣和垃圾桶里的食物,艰难地度过了很长时间直到被林满发现。

“姐姐,”她声音带着饱食后的慵懒,指尖轻轻划过林鹿用鸡翅骨摆出来的、歪歪扭扭的“梅花鹿”,“家……是什么样子的?”

林满正就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把今天一天工资买来的儿童退烧药放进床底一个空罐头盒里。

听到问话,她动作顿了一下。

家?那个词对她而言,遥远得像天那边模糊的轮廓——林满是个孤儿。

她那不知道什么模样的爹妈,在生下她以后就把她扔在孤儿院门口。

没有人庇护,没有人关心,她十二岁那年就离开了那个牢笼。

饿了渴了就偷东西,没有钱就到不正规的地方打打零工,或者偷东西卖钱。

不过还好,她看的书很多,也努力学习过。最后在一家极度缺人的黑酒吧,依靠假的身份证拿着微薄的薪水打工度日。

她看着林鹿眼中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向往,那亮光刺得她心里某个地方又酸又软。

“家啊,”林满坐回沙发,把林鹿冰凉的小脚丫揣进自己怀里暖着。

“就是……一个不用踹三下就能打开门的地方。有热乎的饭吃,有干净的水洗澡,有张大床,能让你随便滚,滚到天亮也没人管。”她顿了顿,想起林鹿刚才的愿望清单,“还得有个小柜子,专门放你的巧克力。”

林鹿笑了起来,往她怀里缩了缩:“那……我们什么时候有家?”

“快了。”林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搂紧了怀里的小身体,目光落在墙角那个被林鹿撕咬过的工具箱上。医药费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那张写着“苏宇婷”的□□在贴身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黑酒吧保洁那点微薄的工资,连养活她们两个都勉强,遑论还债和“家”。

几天后,林满在酒吧后巷倒垃圾时,领班小琴踩着细高跟,捂着鼻子走过来。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股子刻薄劲儿又回来了。

“林满,手脚麻利点!包房VIP888今晚有大客户,人手不够,你等会儿去搭把手,把果盘和酒送进去。”小琴挑剔地打量着林满身上洗得发白的保洁服,“啧,算了,你这身……进去别说话,放下东西就走,听见没?别冲撞了贵人。”

“VIP888?”林满心里咯噔一下。那是酒吧最贵的包厢,去的都是些挥金如土的主儿,也是小琴这种领班最巴结的地方。她本能地想拒绝,那些醉醺醺的眼神、不规矩的手……但“苏宇婷”的名字在口袋里隐隐发烫。

VIP888的小费,足够普通包厢的十倍。

“知道了,琴姐。”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挣扎。

晚上九点,酒吧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林满换上一条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还算干净的黑色连衣裙,裙子有点紧,领口也开得有点低,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端着沉重的果盘和冰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VIP888厚重的雕花门。

扑面而来的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香水味、雪茄味和酒精味。巨大的环形沙发上挤满了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水晶吊灯的光刺得人眼花。震耳的音乐里混杂着放肆的调笑和骰盅碰撞的脆响。

林满低着头,快步走向中央巨大的玻璃茶几,努力忽略那些黏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玩味的目光。

“哟,那来的小妹?挺水灵啊!”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伸手就想捏她的脸。

林满敏捷地侧身躲开,迅速放下果盘和冰桶:“先生,您要的酒水齐了。”

“急什么嘛,”另一个微胖的男人端着酒杯晃过来,眼神轻佻地在她身上逡巡,“陪哥喝一个?喝一杯,这个就是你的。”他晃了晃手里几张粉色的钞票。

林满胃里一阵翻腾,只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她刚想摇头,眼角余光瞥见包厢角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琴正对着一个穿着考究、气质冷峻的中年男人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那男人似乎对小琴的殷勤视若无睹,眼神淡漠地扫过全场,却在掠过林满时,似乎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针,让她瞬间汗毛倒竖。

“对不起,我只是送东西的。”林满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要走。

“站住!”微胖的男人显然觉得丢了面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给脸不要脸是吧?知道这是哪儿吗?”

挣扎间,林满感觉口袋里的□□似乎要滑出来。恐惧包裹住了这个女孩,她用力甩开男人的手,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包厢。身后传来男人愤怒的咒骂和小琴气急败坏的呵斥。

她一路跑到后厨通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止。手腕被抓得生疼,更疼的是那份屈辱。她摸出那张“苏宇婷”,塑料卡片边缘硌着掌心。为了那个“家”,为了林鹿眼里的“春天”,她真的要踏上这条幽暗的路吗?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地下室,铁门依旧需要用力踹三下才开。门开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腿。

“姐姐!”林鹿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林满蹲下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发现林鹿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怎么了鹿鹿?做噩梦了?”

林鹿用力摇头,小鼻子一抽一抽,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我……我害怕。你身上……有怪味道。”她指的是包厢里沾染的烟酒和香水混合的、陌生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孩子对危险的气息有着本能的警觉。

林满心里一酸,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不怕不怕,姐姐回来了。只是去……工作的地方味道有点重。你看,姐姐好好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林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小手摸索着捧住她的脸,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黑暗中,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依赖和恐惧,纯净得让林满几乎不敢直视。她想起包厢里那些黏腻的目光,想起那只抓着她手腕的手,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姐姐,”林鹿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不要吃巧克力了,也不要大床了……你别去那个有怪味道的地方工作好不好?”她小小的身体因为抽噎而颤抖,“我……我可以少吃点,我可以帮你扫地……我们去捡瓶子卖钱……”

孩子稚嫩的话语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满的心。她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裹上厚厚的茧,此刻却被这最朴素的愿望和最纯粹的担忧轻易刺穿。为了林鹿心中“家”,她可以忍受肮脏和危险,可以游走于灰色地带,却唯独无法承受林鹿眼中因她而生的恐惧和失去。

“傻鹿鹿,姐姐没事的”林满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热意逼回去,用最坚定的语气说,“姐姐答应你,不去那种地方了。那种怪味道,以后都不会有了。”她抚摸着林鹿的背,感受到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脊骨,“巧克力会有,大床也会有。姐姐会找到别的办法,干干净净的办法。我们鹿鹿,值得最好的东西。”

她把脸埋在林鹿带着淡淡肥皂香,那是她用保洁的边角料肥皂给林鹿洗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孩子身上那股属于生命的、干净的、带着微弱奶香的气息,瞬间冲散了之前沾染的所有污浊和不堪,像一道清泉注入她干涸龟裂的心田。

“真的?”林鹿仰起小脸,黑暗中,那双眼睛像星星一样重新亮了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

“真的。”林满用力点头,像是在对她,也对自己立下重誓,“姐姐向你保证。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抱着林鹿回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上,用薄薄的毯子将两人裹紧。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烁,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斑。林鹿的小手紧紧抓着林满胸前的衣襟,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

林满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渗水洇出的、形状扭曲的霉斑。小琴的威胁、VIP888里那些贪婪的目光、医药费单据上冰冷的数字、还有那张烫手的□□……所有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沉甸甸地罩下来。

但怀中这个小小的、温暖的、全然信任着她的生命,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她对抗这无边黑暗的唯一光源。

“干净的……办法……”她无声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空荡荡的工具箱上。工具都散落在地,那是林鹿“拆家”的证据。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缓慢而清晰地缠绕上她的思绪。她熟悉这个城市最肮脏的角落,也见过那些被遗忘的“宝贝”如何被当作垃圾丢弃。或许……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份“熟悉”?

这条路同样荆棘密布,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至少,她的双手不必再去触碰那些令林鹿恐惧的“怪味道”,她的身体不必再暴露在那些黏腻的目光之下。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林鹿光洁的额头。孩子睡梦中无意识地往她怀里蹭了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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