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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往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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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鹿不怕,”林满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姐姐在想办法了。我们的家……会有的。”

黑暗中,她搂紧了怀中的珍宝,仿佛那是她抵御整个世界寒意的唯一火种。前路迷茫,但她眼中,第一次因为怀抱着必须守护的东西,而燃起了孤注一掷的、近乎凶狠的光芒。为了这个蜷缩在她怀里的小生命,为了那个关于“家”的承诺,她必须趟出一条生路来。无论代价是什么。

旧工厂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陈年油污和某种腐烂织物的混合气味。林满弓着腰,像只灵敏的鼬鼠,在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和破烂家具间穿行。汗水顺着她挑染成红色的发梢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砸出深色的小点。

“鹿鹿,别碰那个!”她眼疾手快地拍掉林鹿伸向一块边缘锋利、沾满黑油污的铁片的小手,“脏,危险。”

林鹿缩回手,却没有害怕,反而仰着小脸,好奇地指着旁边一个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姐姐,这个像不像恐龙?”

林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堆废铁在孩子的想象力里确实有了几分史前巨兽的狰狞轮廓。

她心头微暖,扯出一个笑:“像!鹿鹿真聪明。不过恐龙也要睡觉了,我们去找找别的‘宝藏’。”她牵起林鹿的手,小心避开地上的碎玻璃和裸露的钉子。孩子的手依旧纤细,但不再冰凉得吓人,带着孩童特有的温热。

这里是城市边缘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旧厂区角落,巨大的厂房早已人去楼空,成了拾荒者和城市边缘人偶尔光顾的“淘宝地”。林满选择了这里作为她“干干净净的办法”的起点。她熟悉垃圾,更熟悉那些被当作垃圾丢弃、却可能还有一丝价值的“废品”。那些在酒吧后巷被丢弃的包装盒、破损的电器外壳、甚至是客人遗落的小物件……以前她只是麻木地清理,现在,她开始用另一种眼光审视它们。

“看,这个!”林满从一堆破布烂絮里拖出一个半旧的塑料收纳箱,盖子裂了,但箱体还算完好。她掂了掂,又检查了一下轮子,虽然卡顿,但没坏。“这个能卖点钱。”她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几块硬币在闪光。

林鹿立刻跑过来,小手帮着姐姐一起推那沉重的箱子,小脸憋得通红,却干劲十足:“姐姐,鹿鹿帮你!卖钱钱买肉肉!”

一下午的“寻宝”,收获寥寥:几个相对完整的饮料瓶,一小捆缠绕得乱七八糟的铜线——林满费了好大劲才从一台报废电机的残骸里抽出来,那个塑料收纳箱,还有一个缺了腿但桌面完好的小木凳。林满把它们归拢到墙角一个相对隐蔽、暂时被她们“占领”的角落,用几块破油毡布盖好。

夕阳把巨大的厂房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块。林满累得直不起腰,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她看着身边同样灰头土脸却眼神晶亮的林鹿,从裤兜深处摸出用塑料袋仔细包好的半块蛋糕——那是昨天路过一家面包店后门,店员嫌卖相不好扔掉的边角料。她偷偷捡了回来。

蛋糕边缘有些干硬发霉,林满小心地把那部分掰掉,把中间还算软乎、带着一点奶油的部分递给林鹿:“喏,好吃的蛋糕。”

林鹿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她没有立刻吃,而是伸出小舌头,珍惜地舔了舔蛋糕边缘那点微乎其微的奶油,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咬起来,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无上美味。

“甜吗?”林满看着她,自己咽了口唾沫。

“甜!姐姐也吃!”林鹿把咬了一小口的蛋糕举到林满嘴边。

林满摇摇头,只象征性地用舌尖沾了一点点:“姐姐吃过啦,鹿鹿快吃。”她看着林鹿满足的小脸,胃里的饥饿感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压下去了一点。

她掏出那个空罐头盒做的“存钱罐”,把下午卖废品得来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小心地放进去。硬币碰撞发出清脆又微弱的声响。

“我们鹿鹿真能干,”林满摸摸她的头,“明天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那里‘宝藏’更多。”

第二天,林满的目标是城南一片正在拆迁的老居民区。断壁残垣间,散落着来不及搬走或被遗弃的旧物。风险也更大,拆迁队和真正的拾荒者都可能出现。

林满把林鹿安置在一堵相对完整、能遮阳的断墙后面,反复叮嘱:“鹿鹿,就在这里等姐姐,不要动,不要出声,看到戴安全帽的人或者陌生人过来,就躲到那个破柜子后面去,记住了吗?”

林鹿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林满给她的半瓶水,像个小哨兵。

林满深吸一口气,钻进了废墟。她的动作更快,眼神也更锐利。她在一个半塌的厨房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沾满油污但沉甸甸的铸铁锅;在散落的旧书堆里,她眼尖地看到几本封面完整、品相尚可的旧小说;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在一个被撬开的破旧五斗橱抽屉夹层里,摸到一小卷用橡皮筋捆着的、边缘发黄的旧版人民币!虽然面额很小,加起来可能也就几十块,但这意外的发现让她激动得手指都在抖。这足够给鹿鹿买双结实点的二手鞋子,或者……一小块新鲜的肉。

她迅速把钱塞进最贴身的口袋,正准备把找到的“战利品”打包,一阵急促的狗吠和男人的呵斥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妈的!哪来的小崽子!滚开!别在这碍事!”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林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林鹿的方向!

她丢下手里的东西,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绕过断墙,她看到林鹿小小的身影正被一条龇牙咧嘴的大黄狗逼得连连后退,背紧紧贴着破柜子,小脸煞白。一个穿着脏兮兮工装、戴着安全帽的拆迁工人正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根铁棍,显然是被狗叫声引来的。

“鹿鹿!”林满尖叫一声,猛地冲过去,一把将林鹿死死护在身后,抄起脚边半块砖头,凶狠地瞪着那只狂吠的狗和走过来的男人。她的眼神像被激怒的母狼,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那工人被她突如其来的凶狠气势吓了一跳,停住脚步,皱眉打量着她:“你谁啊?在这干嘛?拆迁重地,闲人免进不知道吗?”他看到了林满身后散落的“战利品”,脸上露出鄙夷,“哦,捡破烂的啊。带着孩子捡破烂?真他妈晦气!赶紧滚蛋!伤着了我们可不负责!”

林满没说话,只是死死护着身后的林鹿,手里的砖头攥得死紧,胸膛剧烈起伏。大黄狗还在吠叫,但似乎也被她的气势慑住,不敢上前。

那工人大概也不想多事,尤其看到林满那不要命的眼神,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带着你的小崽子赶紧滚!再让我看见,打断你们的腿!”他骂骂咧咧地转身,喝斥着狗走开了。

直到那人和狗的身影消失在废墟拐角,林满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手里的砖头“哐当”掉在地上。她立刻转身蹲下,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林鹿:“没事了鹿鹿,没事了,姐姐在!不怕不怕……”她感觉到林鹿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但这次,孩子没有哭,只是把脸深深埋在她怀里,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

“姐姐……狗……凶……”林鹿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

“不怕,姐姐把它打跑了。”林满轻轻拍着她的背,自己的心脏还在狂跳,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迅速收拾起散落的东西,顾不上那口沉重的铸铁锅了,只拿了那几本旧书和能拿走的瓶子,拉着林鹿飞快地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废墟。

回到她们那个“临时仓库”角落,林满才真正松了口气。她把惊魂未定的林鹿放在那个小木凳上,拿出水让她喝。林鹿小口喝着水,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但更多的是对姐姐的依赖。

林满拿出那几本旧书,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书的封面有些破损,纸张泛黄,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其中一本封面上画着美丽的海浪和人鱼公主。

“看,书。”林满翻开那本童话书,指着里面色彩有些黯淡但依旧美丽的插图,“这是美人鱼,住在海里……”

林鹿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她好奇地凑过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书页上人鱼的尾巴,又看看自己沾着灰土的小脚丫,似乎在进行某种奇妙的对比。她看不懂字,却完全被图画迷住了。

“姐姐,讲……”她仰起小脸,眼中第一次对书籍本身,而不是里面的图画能代表什么食物或玩具,流露出纯粹的渴望。

林满看着林鹿眼中那簇被图画点燃的、微弱却纯粹的好奇火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布满细小划痕和污迹的手。这双手,翻过垃圾堆,攥过砖头,打过架……它们能教这个孩子认识书里的世界吗?能教她认识那些方方正正、组合起来就能讲述美人鱼、讲述遥远国度、讲述一切她所不知道的美好与复杂的符号吗?

她喉咙有些发紧。她认识的字也不多,勉强能读懂简单的告示和药盒上的说明。但此刻,迎着林鹿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比饥饿更让她心头发慌的匮乏感攫住了她。她拥有的东西太少了,少到几乎无法支撑起林鹿眼中那一点点对知识的向往。

“好,姐姐……讲。”林满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努力辨认着书页上那些对她来说同样有些陌生的文字,磕磕绊绊地开始念:“在……在遥远的大海深处,海水……像最蓝的矢车菊……”她只能连蒙带猜,结合图画,努力编织出一个关于海底世界的故事。

林鹿依偎在她身边,听得无比专注,小脸上的恐惧早已被新奇取代。夕阳的余晖透过破败的窗户,斜斜地照在她们身上,给破旧的仓库角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也将一大一小依偎着看书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的灰尘在光柱里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精灵。

林满的故事讲得断断续续,错误百出,但林鹿听得入神。当故事讲到人鱼公主为了心爱的王子,用美妙的声音向巫婆交换了人类的双腿时,林鹿忽然小声问:“姐姐,她疼吗?没有了声音……”

林满愣了一下,看着插画上人鱼公主美丽却带着哀伤的脸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她似乎也正在用某些珍贵的东西,交换着活下去的机会。她搂紧了怀里的孩子,轻声说:“可能……会有一点疼。但为了重要的人,值得。”

林鹿似懂非懂,小手却更紧地抱住了林满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在动荡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夜幕再次降临。仓库里没有灯,只有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隐约透入。林满把今天“收获”的旧书小心地放在那个破收纳箱里,又把那卷意外得来的旧版人民币,连同存钱罐里的零钱一起,数了又数,然后更加仔细地藏好。

林鹿已经在她用破毯子铺成的“床”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本《海的女儿》,小脸在睡梦中显得安宁。林满借着微弱的光,久久地凝视着那几本书粗糙的封面。她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那些墨印的字符在昏暗中沉默着,像一扇紧闭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一种强烈的、几乎让她心口发疼的念头,像仓库角落里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住了她的心脏:鹿鹿不能只认识垃圾堆里的“宝藏”,她得认识这些。她得认识这些方方正正的东西,它们组合起来,能变成美人鱼的故事,也能变成……改变命运的钥匙。

这念头沉重又滚烫。它意味着她需要赚更多的钱,不仅仅是糊口,还要能负担起一个可以安稳看书的地方,甚至……是送林鹿去接触书本、认识文字的机会。这目标遥远得像天边的星星。

林满躺下来,把熟睡的林鹿轻轻搂进怀里。孩子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尽管她们连牛奶都很少喝到。她感受着怀里这小小的、沉甸甸的生命,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目光却越过破败的屋顶,望向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泛红的夜空。

前路依然荆棘密布,黑暗重重。但这一次,她目光的尽头,除了生存必需的“面包渣”,似乎隐约多了一盏微弱却固执的灯——那是林鹿眼中被图画点燃的好奇,也是她自己心底,对另一种可能性的、渺茫却不肯熄灭的渴望。为了守住这盏灯,她知道自己必须走得更远,爬得更高,哪怕脚下的路,是用废品和瓦砾铺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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