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闻怔了怔,却只是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些清冷:“少年时见过几次,称不得什么旧识。陈刺史此次邀我,不过是因时局所迫罢了。”
叶尘听他言语客气,眉眼间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原来如此。”他敛起目光,轻描淡写地笑了笑,却未再言语。只是心中隐隐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不适:不过是一番叙旧,怎的回身再见,这人便冷了神情?他自嘲一笑,不动声色地掸了掸袖上微尘,语气仍温温的,唇角却不再带笑了。
柳朝闻察觉叶尘神色变化,心中微动,却终究未作解释。
莫绾绾与姑母不惧风言风语,终至情成眷属,不过乃是她们之情之性,皆是寻常。哪怕有门第之别,却也不至有世俗之见。而他的情,或许永远不能诉诸于口,既如此,倒不如趁早斩了罢。
他心头一阵堵闷,像是春雪覆心,虽未消融,却早已冷透。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而归。回至客栈时,天色已暮,山中早起晚阴,天光似被浓墨压下。
云卿早在房中候着,见二人入内,抬眼瞧了瞧,咂舌道:“你们可真是会挑时辰,若再不回来,我怕以为你们被那刺史囚入牢中,正寻思如何请老君门的弟子一起去搭救呢。”
柳朝闻露出些笑来,但很快又再次掩去:“道崖莫要取笑,我此行却确得了些消息。”
他将陈子隆之言娓娓道来,又将玉虚宗与剑门派间的纷争一一剖析。讲到末了,神色微肃,道:“莫夫人已应允明日一早放开逍遥大阵,我想借此时进山,先探万荷岛‘杏坛八佾阵’一观。若能寻得万荷之人,便好借机请其与剑门掌门共坐一席,查清洪英之死。”
云卿一听,眉头皱得极紧,起身便道:“那杏坛阵中机关遍布,你又不会破阵,岂不是去送死?况且万荷岛乃东海外销金窟,门中弟子素来行事奇诡,又少至中原,便是你读过一些破阵闲书,又有几成把握了?”
这万荷岛是位于东海的一座孤岛,据说那里种满了荷花,每到夏季,万里飘香,如果海风自东而来,甚至在江南的百姓都能闻到。传闻这座岛本没有主,但百年前忽然有一个姓霍的美艳女子在江湖上名声大噪,据说,她便是来自这海中万荷岛,是那座岛的岛主,而万荷岛中的所有弟子也无外乎皆是女子。或许是万荷岛几乎从不与武林各派有所联系,难免显得极为神秘,故而万荷岛的传说,传着传着便被有心人传成了一个个极为香艳的故事,起初只是像是是什么书生迷路被万荷岛的仙女救起,二人成就一段姻缘云云;再后来便传闻这万荷岛是个销金窟,里面的女子只接待达官贵人,纸醉金迷等等。
但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近几十年,万荷岛时不时便东渡而来,或是相助捕鱼百姓回航,或是直接杀富济贫真迹一方难民,总之那些被诟病了近百年的传闻已渐渐在江南地带不攻自破。如今江南沿海的百姓皆称万荷岛为仙女岛,甚至有人为岛主立了祠堂,日夜供奉。
柳朝闻知道云卿甚少再回江南,故而他对万荷岛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百年之前的传闻之中。他也不反驳,只淡淡一笑,沉声道:“万荷岛虽非中原门派,但到底是出自无极宗下的莲花派,想来却也非邪魔外道,况我与两边都无愁怨,他们想必也不会与我为难。如今入局者,皆已成对立阵营,我若不出面,再让两边僵持不下,难保下一步便是两派刀兵相见了。届时子隆兄纵然再不愿,却也不得不派兵镇压了。”
云卿一时语塞,片刻后还是嗤然一笑,似乎对柳朝闻的决定十分无语:“你以为这江湖是敕封庄的演武台?一句坐谈便可解纷止战?”
柳朝闻沉默了片刻,哂笑一声:“一诺千金,我已经答应子隆兄尽力而为了。”
屋中一时寂然。
忽听一声轻响,却是叶尘抬手执了茶盏,抿了一口,方道:“我同你一道去。”
此言一出,柳朝闻与云卿皆是一愣。
云卿挑眉看他:“你去做什么?此事与你无关。”
柳朝闻亦低声道:“你不必涉险,此事我自会应对。”他语气平稳,眼神中却藏了几分有意的疏离。
话音方落,叶尘却已迈步向前,抬手按在柳朝闻的肩上。他目光垂敛,声线极轻:“前路不明,你若一人深入其中,我不放心。”顿了顿,又慢慢补上一句:“况且我也要入山去寻我师妹,你我同路,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云卿眉心一蹙看向二人,却见柳朝闻耳尖倏然红了一片,他似乎怔了片刻,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出声。
云卿轻轻叹了口气,拂袖坐下:“既然你们执意要去,我也不拦。但万一进不得阵中,亦莫勉强。”
柳朝闻颔首:“自然。”
风声吹过帘缝,烛火轻摇,映得三人面容明灭不定,各怀心事,却都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云卿抬眼望向窗外天色,忽然又道:“你们进山,我会留在山下应变。若见有异动,我自会设法接应。”他说完这话,又补了一句:“但若真要命,你们也别指望我会拼命。”
叶尘“哧”地笑了一声:“自然。”
云卿抿了口凉茶,只道:“我本是来瞧热闹的,也不知是不是没看黄历,偏偏遇到你们两个……”他话到底没说完。
夜色沉沉,檐外松风如涛,吹得灯火摇曳不定。拂云楼后院,三人围坐,灯下一壶茶,静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