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玥回到长陵郡王府时,晨光已铺满庭院。
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花瓣落在她肩头,又被晨风吹散。
“王爷可算回来了。”连竹接过齐玥解下的外袍,鼻尖微动,“您身上怎的沾了药香?”
齐玥没有回答,径直走向膳厅。
圆桌上摆着精致的早膳,基本都是她平日爱吃的。
“王爷先用些……”连竹的话戛然而止。她看见自家主子盯着碗筷出神,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晨光,却像是蒙了层雾。
食箸在指尖转了个圈,又轻轻搁下。
“撤了吧。”齐玥推开瓷碗,“备水,我要沐浴。”
浴房里水汽氤氲。
齐玥将整个人浸入水中,她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却洗不去脑海中那双含泪的琉璃眸子。
“王爷……”连竹捧着干净的中衣站在屏风外,听见水声里混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更衣时,齐玥忽然按住腰间玉佩。
白玉触手生温,让她想起晨间握住的那截手腕,纤细,冰凉,却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变得滚烫。
“王爷?”连竹疑惑地看着突然僵住的主子。
“进宫。”齐玥回过神,系玉佩的丝绦在指间勒出红痕。
宫门处的侍卫见到郡王令牌连忙行礼。齐玥穿过长廊,却在拐角处撞见正从御书房出来的齐湛。
“七叔。”她拱手行礼,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齐湛的目光在她腰间玉佩上停留一瞬:“今日休沐,怎么进宫了?”
“珵儿前日说要讨教箭术,我特意来选把趁手的弓。”齐玥垂眸,瞥见齐湛袖口未干的朱砂,这位七叔今日定没少在御前献策。
齐湛颔首,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停留几分,突然伸手,“你脸色不好。”
指尖擦过耳垂的瞬间,齐玥想起昨夜醉眼朦胧间,似乎也有人这样抚过她的脸。那人指尖带着书卷的墨香……
“谢七叔关心,侄儿告退。”齐玥后退半步,没看见齐湛骤然暗沉的眼神。
走到太液池边,齐玥终于停下脚步。碧水如镜,倒映着万里晴空,像极了那人永远不起波澜的眼眸。
她突然捡起一块石子狠狠掷向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
“郡王还这么孩子气。”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齐玥蓦然回首。
上官时芜抱着几本书册立在柳树下,红色官服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绣着青竹的衬裙。晨光穿过柳枝,衬得那清冷面容愈发如玉般剔透。
“女傅今日……”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不休沐?”
上官时芜将怀中的书册换到另一侧:“圣上急召。”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敲打,“倒是郡王,不是说要去选弓?”
柳枝拂过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
齐玥突然上前一步,惊飞了枝头的雀鸟:“我在寻你。”
上官时芜抬眸,眼底波澜不惊:“郡王慎言。”
“昨夜我……”齐玥逼近半步,嗅到她衣领间淡淡的沉水香。
“郡王醉了。”上官时芜偏过头,“当不得真……”
池面倒映着两人纠缠的身影。
“我记得你说……”
“上官女傅!”远处传来内侍的呼唤。
上官时芜趁机抽身,怀中的书册散落一地。
齐玥俯身去拾,瞥见《礼记》中露出一角花笺,墨迹新鲜的“云胡不喜”四字。
上官时芜迅速拢起书册,随着内侍离开了,独留齐玥一人留在原地。
御书房内龙涎香浓得呛人,上官时芜立在青玉案前,看着鎏金香炉里升起的烟线。
圣上齐浔正在批阅奏折,朱笔在宣纸上划出刺目的红。
“太子近日读《汉书》到何处了?”
上官时芜双手交叠置于膝前,素纱官服袖口的青竹纹微微颤动:“回陛下,已讲至《张良传》。太子对“运筹帷幄”一句颇有心得。”
齐浔突然搁下朱笔,目光如秋霜扫过:“你认为,当今朝中谁可比留侯?”
殿外铜壶滴漏声声入耳。
上官时芜广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这个问题太过危险,自永嘉南渡以来,门阀与皇权的博弈从未停歇。
“臣女以为……”她将案上《礼记》轻轻推开半寸,“贤臣当如这简中所言,君子慎独。”
齐浔突然抚掌大笑,腕间玉串相击如碎冰。他取下腰间玉佩把玩,状似无意道:“长陵那孩子,自小在你门下受教,倒是与你亲近。”
上官时芜呼吸微滞,她早知会有此一问,却仍忍不住心头一颤,案下的手指悄悄攥紧,细微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安广王……”皇帝突然将镇纸重重一放,“独揽兵权多年,满朝文武不入他眼,却偏偏……”龙目微眯,“青眼长陵。”
上官时芜感到一阵寒意自脊背窜上。
她自然知道这青眼背后的原由,若是真这般放任齐湛独揽大权,日后他登上大位,怕是比眼前这位还要危险百倍。
“女傅以为……”齐浔突然倾身,龙涎香扑面而来,“朕该如何对待这等权臣?”
上官时芜看见皇帝眼中显露的光,那分明是要她献上齐玥作饵。她突然想起今晨太液池畔,齐玥掷石子时泛红的眼角。
若让她的阿玥接近齐湛,那个男人又会用怎样肮脏的手段得到她?她又怎么舍得?
殿内鎏金香炉吐出的龙涎香忽然变得粘稠起来。
“臣以为……”她缓缓叩首,额头贴在冰凉的青砖上,“安广王既爱重长陵郡王,不如……全其天伦。”
“啪!”
朱笔被狠狠掷在案上,溅起的墨点染黑了她袖口的青竹纹。
“上官时芜!”齐浔猛地站起,龙袍扫翻茶盏,“朕竟不知,你与安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