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不敢!”她重重叩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青砖的凉意渗入额间,却压不下心头恐慌,若圣上执意要齐玥作棋子,她该如何自处?
退出殿门时,她的官服后背已湿透。廊下穿堂风过,吹得她遍体生寒。
指尖抚过袖中花笺,今晨被齐玥看见的那张“云胡不喜”,此刻竟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安广王觐见——”
上官时芜僵在原地。
转角处,齐湛玄色衣袍的身影渐近,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晃,擦肩而过时,她听见极轻的一句。
“上官女傅教导有方,长陵……很合本王心意。”
这句话像毒蛇钻进耳中一般,让人心生厌恶,上官时芜突然摘下官帽,任由夏风吹乱发丝。
齐玥回到长陵郡王府时,日影已西斜。
连竹匆匆迎上来,“王爷,安广王府来人传话,说若是选好了弓箭,烦请告知一声,珵殿下还等着您去教习呢。”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芜姐姐再三告诫她要远离安广王,如今这弓箭之事,倒成了进退两难的局。
“王爷?”连竹捧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见主子盯着茶汤出神。
“去回话,就说……”齐玥摩挲着腰间玉佩,“弓弦尚未调好。”
话音未落,院外已传来车马声。
安广王府的鎏金马车停在阶前,车帘掀起一角,露出齐湛似笑非笑的脸:“长陵,珵儿等急了。”
夕阳将马车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一条吐信的蛇,缓缓爬进郡王府的门槛。
齐玥站在廊下,看见车辕上刻着的蟠纹在暮色中泛着光。
“七叔亲自来迎,侄儿受宠若惊。”她拱手行礼,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齐湛伸手欲扶,齐玥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却没瞧见远处柳树下,一抹熟悉的红色官服一闪而过。
马车内龙涎香浓得呛人。齐玥端坐如松,看着窗外街景如流水般倒退,太液池畔那抹朱红身影,仿佛也随之远去。
“听说你今日在宫中遇见上官女傅了?”齐湛突然开口,指尖在膝上轻敲,“在太液池畔。”
齐玥抬眸,对上齐湛深不见底的眼睛:“偶遇罢了。”
“是吗?”齐湛轻笑,却也未再多言。
暮色渐浓,马车碾过长街的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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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广王府演武场。
齐珵握着新得的紫杉木弓,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四哥!你看这个姿势可对?”
少年身形挺拔,但挽弓时仍显吃力。
“肘再抬高些。”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指尖点在齐珵绷紧的小臂上,“肩要松,力从腰发。”
闻到少年发间淡淡的桂花头油香,恍惚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时,曾被芜姐姐这样手把手教过写字。
“这样?”齐珵调整姿势,箭矢破空而出,堪堪擦过靶心。
“好箭!”齐玥拍拍他的肩,余光瞥见凉亭里的齐湛。
她的七叔斜倚在青玉案边,指尖捻着琉璃杯,目光却始终锁在兄弟二人身上。
安广王妃捧着茶盏坐在齐湛身侧。她看见丈夫眼中罕见的柔和,又看向场中亲密无间的兄弟俩,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四哥再示范一次嘛。”齐珵拽着她箭袖轻晃,这位素来持重的小殿下,此刻终于露出符合年岁的稚气。
齐玥失笑,接过长弓。
绛色箭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拉满弓弦的瞬间,忽然想起太液池畔那人说过的话。
羽箭离弦,正中红心。
“四哥。好!”齐珵欢呼雀跃,却没注意到齐玥瞬间黯淡的眼神。
凉亭里,齐湛将酒杯重重一放:“珵儿,让你四哥歇歇。”
“父王偏心。”齐珵撇嘴,却还是乖巧地递上汗巾,“四哥的手都磨红了。”
齐玥接过素帕,上面绣着安广王府的兰草纹。
“长陵。”齐湛不知何时走到身后,递来一盏温热的蜂蜜水,“你小时候练箭,也是这样拼命。”
齐玥接过瓷盏,刻意避开指尖相触。蜂蜜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却让她喉头发苦。
十三岁那年她拉弓至虎口出血,是上官时芜连夜送来特制的药膏。那人当时怎么说的?
>你若不爱惜自己,我便再不管了<
“父王。”齐珵突然插话,“我能去四哥府上住几日吗?听说他新得了本……”
齐湛眸光一暗,安广王妃的茶盏却先一步落地,碎瓷声中,她强笑道:“珵儿莫要胡闹,你四哥公务繁忙。”
“孩儿知错。”齐珵低头,却偷偷冲齐玥眨眼。
暮色渐沉,侍从们点亮了廊下的宫灯,齐玥告退时,齐珵执意相送。
少年拽着她的袖角走在石子路上,忽然压低声音:“四哥,今日我在太液池边捡到样东西。”
齐玥心头一跳。
“是上官女傅落下的,我认得她的字迹。”齐珵从怀中掏出一方花笺,上面墨迹晕染的“云胡不喜”四字依稀可辨。
夜风突然急了,吹得灯笼剧烈摇晃。
“珵儿。”她声音发紧,“这个……”
“我谁都没告诉。”少年狡黠一笑,将花笺塞进齐玥袖中。
远处传来齐湛的咳嗽声。齐珵匆匆行礼离去,背影渐渐融进灯火阑珊处。
她站在原地,掌心全是冷汗。
这个看似天真的弟弟,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