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清泪悄无声息地留下。
“小姐姐,你为什么伤心呀?”一个舔着“双色龙缠”的小姑娘看着她,怯生生地递上还滴着口水的搅糖:“请你吃糖,糖很甜,吃了糖你就不会伤心了。”
“姐姐不伤心,乖宝你自己吃。”羞赧于被看到窘态的杨么,左顾右盼,装作找人的样子,发现李子义真不见了:“姐姐在找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刚才与我同行,你有看到吗?”
小姑娘给她指了方向。
喧闹的人声像涨潮的海水,汹涌澎湃,杨么要破浪而行,自是不易。
人群熙攘,无数模糊的面孔晃动交错。一个的孤寂身影在人群穿梭,像极了赵明,即使明知不可能是他,杨么仍忍不住逆流而行,赔了无数个笑脸,看了无数个白眼,只为追上那道身影。
还是跟丢了。
杨么感觉一阵烦躁,反正李子义这么大个人也不会走丢,正想回去,抬头随意一瞥,在喧嚣边缘的偏安一隅,一道身影自朦胧光晕中渐渐清晰。
暗锦流云纹的厚重斗篷,衬出颈项里一圈温润无瑕的白狐裘风领。银冠束发,一丝不乱。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灯火明明灭灭,在那人轮廓清晰的侧脸上跳动着,兴奋的声调变得平静下来:“林锦棠。”
怎么可能会是小明呢?
“好久不见。”林锦棠读懂了杨么认错人的沮丧,仍是淡然笑道:“以同样的方式重逢,我以为你会多一分惊喜。”
杨么蓦地想起,若干年前,她走了三十里山路给李子义送送干粮和换洗衣物,却发现他一大早回家了。
天黑了,女孩无路可去,嘴唇哆嗦了几下,“小珍珠”在眼眶转了几圈,还是没流下来,准备向门房借个火把,走夜路回家。
自从被林锦棠收拾了一顿,看门人的态度大变,堪称毕恭毕敬。
“今晚你就借宿在柴房吧。”上元节也不忘上书院读书的林锦棠,恰好出门:“至于借宿的费用,你就陪我去逛逛元宵的花灯来抵吧。”
说是雇杨么“陪玩”,实际上她更像大爷,不仅吃瘪了林锦棠的荷包,还让林少爷左手一盘“水晶脍”、右手一碗“蚕丝饭”伺候着,杨么自个儿手上则是糊满了黏滋滋的“琥珀饧”,和“双色龙缠”差不多,都是用麦芽糖制成的搅糖。
“你也吃啊!”肚儿圆圆的小杨么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你吃,我也感觉很满足。”小林锦棠笑眯眯地说道。
曾经心潮澎湃的瞬间,此刻却无法泛起任何的波澜。杨么甚至能冷静地分析,她原以为李子义是荆湖北路经略使林鼎的门生,但林鼎死后,李子义为回到钟执身边,反倒为林锦棠鞍前马后地驱使,说明他本就是林锦棠的人。
难怪李子义会主动上门邀她“散散心”,原来都是为了制造这场“偶遇”。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我原以为你亦如此。”林锦棠的语气变得哀怨,唇边一点浅淡如溪水流过的笑意,旋即消散无踪。
“故人相逢,共饮一杯的面子,还是有的吧?”明明是问句,却用的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转身的背影笃定从容,有种久居于人上的傲慢和超然。
杨么曾经迷恋过这种超然,但当她的刀抵上所谓的“贵种”,脖子上的那张嘴也是和普通人一样哭闹求饶,她就对这种超然祛魅了。
林锦棠曾经帮过她,杨么也会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回报他,仅此而已,而林锦棠的要求的确也算不上过分,但,只有一杯。
少女踩着男人投在明亮石砖地上那一道悠长、带着银线暗纹的挺括身影,跟着进了临街的酒楼,在临街二楼的露台坐下。
掌柜亲自奉上了温在小巧炭炉上的热酒与几碟精致细点,林锦棠为她斟酒,澄澈的液体划出两道清亮的弧线,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她面前,剔透的釉色衬着琥珀光,酒杯里仿佛盛了一泓温热的旧时光。
“听说有人给你取了个字?”
“元戎。”杨么端起酒杯,回答得言简意赅,像林锦棠这种读书人,应该无需她多言出处,而且她也没记住病秧子乌泱泱的一大堆解释。
果然,对方立刻明白了出处,却不是欣赏的意思:“元戎十乘……怕是要载着这乱世,往那尸山血海去了。”
杨么蹙眉,有些不满:“我还有事,喝完这杯就走。”
“嗯,就一杯。”
林锦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像是要把这幅场景刻印在心底。杨么心中骤然生出某种危险的预感,又觉得是小题大做。
杯缘慢慢地倾斜,清亮如玉的醇浆在杯口摇摇欲坠,即将盈满她的唇齿,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一道暗器从街角打在她持杯的手腕上。
杨么猝不及防,薄如蝉翼的白瓷碎片裹着清冽的酒液飞溅开来,还星星点点地喷洒在她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迅速冷却的深痕。
是谁?
若刚才那道暗器攻击的是胸口,此刻她怕是一个死人了。
杨么循着轨迹望去,街角,一头赤红的长发隐没在黑色的斗篷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