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玖眉梢轻蹩,抬眼睨向慕睿逸,脑子里闪过一串问号——阎妄要请吃饭?
难怪刚才跟丢了人影,原来又要跟她演苦情戏。
她能不接茬吗?
“好,好久没有见他们了。”
暮色将临未临,天际线浮着暧昧的蓝紫。
两人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零碎笑语被晚风卷着,时远时近地游荡耳畔。
聚餐的地方坐落于旧城区一条烟火气十足的老巷,与他们的出租屋相距不远。
整条老巷的小餐馆仍恪守着八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红砖灰瓦,墙体苔绿斑斑,裂纹纵横。
断墙豁口处,野草从砖缝中挣出头,茎叶缠着锈迹疮痍的门环。
这家大排档分为室内和室外两部分,室内空间虽狭小,却布置得井井有条,墙上糊着九十年代三级片海报。
室外则是用简易的遮阳伞和折叠桌椅搭成的临时候餐区,寒夜凛冽,却挡不住座无虚席的热闹。
阎妄等人蜷踞于最阴仄的角落,见两人偕影而来时,瞳仁漾过一漪黯色,唇角却懒懒挑着歪弧。
分不清是讥诮她履约的决绝,还是剜刺自己于她心中的份量。
“小玖你来了。”叶羽柠一瞅见岑玖,一整个情绪高涨。
“嗯,好久没见你们了。”她眼角挂着笑,余光却不着痕迹扫过某个脸色不佳的人。
她心知肚明阎妄的意图,要么是独赴慕睿逸的烛光邀约,要么沉入他们喧哗的聚餐。
而她选择前来聚餐,在阎妄看来无异于无声的妥协,依旧想与慕睿逸共享餐食。
但在岑玖心中,这次赴约仅仅是因为她已好久没和叶羽柠等人见面。
可惜世道没有上帝开天眼,剖开五脏六腑陈列于世,照样猜不透人皮底下埋的什么腌臜心思。
灶膛烟囱喷吐的烟纠缠着旧槐花香,不知室外哪一桌排骨莲藕的勾魂香儿,顺着风溜进半掩的窗户。
他们到来之前,已点好了丰盛的美食:
螃蟹、鱿鱼、小龙虾、蛏子、蛤蜊以及各种烧烤。
男生面前摆放着一扎冰啤,而女生面前是小罐冰啤。
炊烟与旧槐花香在窗边袅袅缭绕,叶羽柠夹起一只烤得金黄的螃蟹腿,指尖沾了油渍也毫不在意,反倒用沾油的指节虚戳岑玖的手臂。
“小玖,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儿。大二那年运动会,我们一群人半夜溜出去吃烧烤,结果被辅导员抓个正着,害得我们被罚写了三千字的检讨!”
一提当年勇,自己先笑喷了,啤酒沫几乎要从罐口溅出,险些洒到林宥澈的扎啤杯中。
林宥澈吊儿郎当斜眼一瞟,袖口随意擦拭杯沿,不紧不慢地说:
“你少提那茬,最后还不是我替你抄了一半?”
话音未落,岑玖已笑得花枝乱颤,连忙以手掩口。
叶羽柠趁机往她碟子里堆了个烤生蚝:
“那时候我一边写检讨一边骂骂咧咧,结果第二天我们又去后街的台球厅玩了一夜。”
“你们乐队应该录下来当黑历史。”
岑玖眼角含着泪花,刻意忽视某道灼灼眸光,指了指叶羽柠被油浸得发亮的手:“不过,你们今年运动会还逃吗?”
林宥澈的目光掠过她凝思的侧影,将空杯“咚”地搁置桌上,大胆提议:
“要不今年咱们再干票大的?像大二那次一样。”
叶羽柠的油渍手指虚虚戳向他手臂:
“你还敢来!上次被辅导员堵在烧烤摊,差点连毕业证都悬了。”
“怕什么,现在都大三了,他还能拿咱们怎么样?”林宥澈却无所谓挑眉,眼底跃动着挑衅的光。
“不如到时候去后街那家新开的鬼屋?”另一位女生提议,沾着酱汁的手指在空中画圈:“据说半夜有真人NPC……”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宥澈嗤笑地打断:
“得了吧,你俩上次在台球厅装鬼吓我和阎,结果自己先摔进储物间。”
岑玖被麦芽香气呛得轻咳,起身抽纸巾时,衣摆不慎扫翻阎妄还剩一底的扎啤杯。
液体瞬息倾泻而下,精准浇灌在阎妄大腿内侧。
“靠!”林宥澈手中刚咬了一口的烤肉“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而叶羽柠目瞪口呆,油腻的手指悬在半空。
阎妄却似故意般向前倾身,左手稳若泰山托住仅剩空杯的扎啤杯,右手顺势扣住岑玖的手腕。
“这么多人偏偏逮着我一个人欺负?”
他抬眉诙谐,故意说得暧昧不清。
“我不是故意的。”
岑玖挣扎着想要抽回手腕,却被他掌心温度烫得耳廓浮起薄绯。
后知后觉地。
意识到阎妄的故意感刷得实在狡狯。
瞧见岑玖窘迫的模样,阎妄眯眼笑,松松垮垮往椅背一靠:“那可说不准。”
说着霍然发力把人拽近,坏坏地咬字眼:“要不你赔我条新的?”
“……”
岑玖抬头,眼光对上阎妄跃动着坏意的亮眸。
两人瞳仁各自绞着两团漩涡,忽明忽灭,恰如短路电流滋滋作响。
她再次用力挣脱,却依旧被阎妄牢牢扣住,心中陡然间有火在烧。
这时,叶羽柠带着笑意出来打圆场:
“好了,别闹了,咱们继续吃烤肉吧。”
一边说,一边向阎妄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
偏偏阎妄视若无睹,嘴角吊着不羁的弧度加深,似乎在无声挑衅:
“烤肉哪有眼前的人好吃。”
一旁的慕睿逸终于忍不住,用他一贯沉稳的语调说:
“阎,小玖不是故意的,你先放开她。”
阎妄斜剮着慕睿逸,懒洋洋松开岑玖的手腕,却轻蔑地笑着说:
“你这是心疼了?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你这般护花使者的架势倒是摆得挺足。”
岑玖如释重负般迅速缩回手,望向男生下颌绷出的淡青筋络,睫毛在烛光里颤了颤。
“这才是故意的。”
她倏地举起自己的啤酒罐,毫不迟疑将酒液尽数浇在阎妄腕间的红绳上。
她向来不会因为任何关系委屈自己,即使多年前的阎家初入,面对阎妄的挑衅,她也能以柔弱的外表伪装,实则巧妙予以反击。
“我去买点东西。”
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去。
关于他和她的未来,宋知娴的手心还攥着太多未知的筹码,她从不习惯将未定的棋局摊在众人眼底晾晒。
纵使心底早已生出想要与他共赴万难的决意,纵使前路迷雾中蛰满挑战。
除了阎妄和慕睿逸,其余人皆敛声屏息,目光游移间透出惶惶不安。
谁敢明目张胆招惹“活阎王”,竟然将啤酒直接倒在他视作命脉的腕间红绳上。
自认识以来,阎妄的红绳从不离身,意义非凡,已成为他的标志性物品之一。
众人暗自吞咽口水,以为阎妄必将勃然大怒,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发作,仅以纸巾轻柔揩拭绳上酒渍。
而坐在一旁的慕睿逸,眉骨微不可察隆起,眼底凝着沉郁的阴翳。
他素来最厌恶旁人将玩笑与越界混为一谈,特别是涉及到岑玖,这个多年来一直鼓励和支持他的女孩。
桌底下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指关节凸出青筋。
“玩笑也该有分寸。”突如其来的声音冷冽犀利,“小玖不是你能随便戏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