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凑得更近,衣服上的装饰随着动作轻晃:“你这法子比我军中的密报暗号还难猜!”
他已随手拔起根草茎,在平整的泥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那这个圈算什么?大饼?月亮?还是本校尉的盾牌?”
乔蔓被他的模样逗得噗嗤笑出,肩头轻颤着夺过草茎:"看好了!"指尖运力,沙地上立刻浮现出端正的一横,"写汉字讲究横平竖直,这一横要像地平线般稳当......"
“这个字念“田":"你看,四四方方,像不像规整的田垄?"
“ 你再看这个”乔蔓写下"粮"字:"这个念'liáng',意为五谷。"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有粮,百姓才不会挨饿。"
他粗糙的指尖拂过潮湿的沙粒,将歪斜的字迹反复描摹:"倒真有些趣味。"忽然仰头望向漫天星斗,夜风裹挟着新翻泥土的腥甜掠过耳畔,"等秋收开仓那日,咱们在粮仓顶上刻满'粮'字,可好?"
乔蔓望着他眼中跳动的光,心中泛起涟漪,喉头微动“好”
孙超忽然狡黠地笑起来,转头看向乔蔓时,眼底映着跳动的篝火:下次给我写信,就用这些字——旁人看不懂,独我能解。”
一一一一一一
次日破晓,晨雾还未散尽,田头的老槐树下已聚满了民夫。乔蔓头戴乌帻,用麻绳草草束了,随手折下根柳枝:"今天先教大家认野草!"他蹲下身拨开带露的青草,指尖点过锯齿状的叶片,"这是灰灰菜,能吃能肥田;这是马齿苋,捣烂了敷伤口......"阳光穿透枝叶洒在他侧脸,将少年意气风发的轮廓镀上金边。
乔蔓折下另一截柳枝,在泥地上划出个圈,将几个眼睛亮晶晶的年轻小伙儿拢到跟前:“你们眼力好记性强,先跟我记牢。”他揪起株锯齿草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比如这灰灰菜,春日里采嫩苗,清炒时搁把蒜末,比肉还香!”
几个青年当即蹲下身,学着他的模样扒开草丛辨认。有个穿粗布短打的小伙子举着株野草直起身:“先生!这是不是您说的止血草?”乔蔓笑着点头,随手扯下袖角布条,缠住少年故意划破的指尖:“对!你瞧。”她捏住少年故意划破的指尖,布条缠绕间,血珠很快晕染在粗麻上:"瞧见没?多缠两圈,半日就能结痂。"周围青年纷纷凑近,有人掏出帕子记下草叶形状,有人小声嘀咕着要采些回家备着。
日头爬上中天,乔蔓瘫坐在老槐树盘虬的根须上,陶制水壶在唇边碰出清脆声响。冰凉的水灌进喉咙,这才觉出后颈的薄汗顺着脊梁往下滑。她望着远处田垄间三三两两辨认野草的村民,嘴角不受控地扬起。然而下午要去把新的育种方法交给百姓才是个硬仗,她比谁都清楚,午后要推行的新稻种改良法,怕是比晨光里教民夫认野草难上百倍,
在这片被岁月磨出老茧的土地上,人们守着祖传的犁铧与谷种,就像守着最后的护身符。除非能让秧苗结出沉甸甸的谷穗,让新法子在土里扎下根,否则任何改变都只会被当成异数,很容易适得其反激起民愤。
乔蔓想到昨天答应孙策的回到营帐中军帐喝梅子茶,乔蔓来到井边,水面漾开的波纹里,她在井水里照见,又摸了摸被汗水浸湿的袖角——此刻浑身狼狈的模样,哪里像能去赴约喝茶的?
她稍微拾掇了一下,在溪边掬水洗脸,又用木梳将发丝仔细挽起,抖落粗布衣裳上的草屑与泥土。
在营帐内,孙策早就已经等着他了,他坐在正案看着军报,另一小几上梅子茶还冒着热气,羊皮地图在案头铺开,压着几枚青铜箭镞。
孙策身穿藏青常服端坐在案前批阅军报,右手执笔悬在竹简上方,听见脚步声立刻抬头,露出虎牙:"可算把你盼来了!"话音未落,人已起身绕过书案,月白中衣下摆扫过铺着熊皮的地面。
孙策褪去了惯穿的猩红战甲与玄色劲装,藏青织金锦袍妥帖勾勒身形,玉带束着松垮的月白中衣,连平日里张扬的赤色发带都换成了素黑。
“发什么呆?”
孙策袖口露出的月白中衣与藏青锦袍相得益彰,这全然陌生的装束,倒叫人想起春日里吴地烟雨笼罩的深宅公子。
乔蔓正要说话,孙策已将她按在软垫上,青瓷盏里的梅子茶还浮着薄荷叶,"先喝茶!今天这茶加了双倍的桂花蜜,甜得能把舌头黏住。"
乔蔓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盏沿,正要开口说试验田的事,孙策突然按住她肩膀,温热掌心透过粗布传来灼意:"少打岔!什么农务军机,都得给本校尉的梅子茶让路!"见她还欲争辩,他忽地凑近,藏青衣摆扫过她膝头,"敢说半个不字,我就......"喉结滚动间,眼底笑意漫成星河,"就把你绑在这帐里,陪我喝完十壶茶!"
"明天我就不来了。"乔蔓别开眼,盯着茶汤里沉浮的梅子,"这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
乔蔓话音未落,孙策已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好啊,行。”
静默不过一瞬,他抬头继续问道:“怎么样,今天还顺利吗?”
提到这个,乔蔓的眉眼立刻弯成月牙,颊边泛起兴奋的红晕:“那些年轻民夫学得可快了!有人还掏出帕子把草药样子画下来,追着问我明日教什么。”她伸手比划着,袖口沾的草屑落在案上,“没想到大家热情这么高!”
笑意忽地淡下去,她望着茶汤里沉浮的梅子,轻叹道:“就是怕下午的百姓不好弄。昨天东村耆老还放话,说祖宗传的法子动不得......让他们接受新事物,太难了。”话音里裹着愁绪,却又藏着股执拗的韧劲。
"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孙策突然伸手捏了捏乔蔓的脸,笑嘻嘻把梅子茶盏往她手里塞,"你忘了?当年我带着八百人渡江,那些世家大族还说我是'乳臭小儿',结果呢?还不是被我打得满地找牙!"他故意挺了挺胸膛,藏青锦袍随着动作鼓起,活像只开屏的孔雀。
“明日我让全军将士都扮成采药郎,扛着锄头漫山遍野喊口号——‘新种好,新种妙,新种能让粮仓冒尖笑!’保准把东村耆老的胡子都笑歪咯!”
这话逗笑了乔蔓“好啦,再难我也没打算过放弃。你呢?今日又去哪儿逛了?”
“冤枉诶!”孙策夸张地往后一仰,藏青锦袍下摆扫过案头的竹简,“我要再出去逛,程公他们几个就要吃了我了!从早到晚被按在这儿看军报,眼睛都快成斗鸡眼了。”说着突然凑近,故意把双眼对到一起,还翻了个白眼,“喏,你瞧——”
“好了,我也该走了。”乔蔓强忍住笑意,伸手轻轻推了推还在做鬼脸的孙策。起身时,粗布裙摆扫过熊皮地毯,带起几缕细碎尘埃在烛火里打着旋儿。
孙策望着乔蔓的背影渐渐消失。
不管到嘴边的情谊能不能说出去。他只想对他好,对他好,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