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露出泛红的眼眶,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与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当苏冰瑶柔软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肩甲,他浑身的僵硬如冰雪消融,紧绷的肩膀一点点松懈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倚着门框缓缓下滑半寸。
他仰头望着斑驳的梁木,喉结上下滚动数次才艰难开口,“放心吧,不会那么轻易让你死掉的,现在你我的命运已然绑在一起了”。声音里裹着铁锈般的苦涩,尾音被颤抖的气息搅得支离破碎。烛光掠过他泛白的唇瓣,能看见细密的血痂在唇角凝结 —— 那是方才咬得太深留下的痕迹。
说到 “我只是怕你会怪我......” 时,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铁甲随着胸腔震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抬起的手悬在她脸庞上方半寸处,指节因用力而暴起狰狞的青筋,粗糙的掌心还沾着未擦净的泥土,指缝间残留着暗红的血渍。这双手刚在战场上染过无数杀戮,此刻却像被火灼烧般不敢触碰她。
当他最终缓缓放下手,铁甲与门框碰撞的闷响像是他最后的防线崩塌。他倚着冰冷的门框缓缓滑坐,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却恍若未觉。低垂的头颅将整张脸藏进阴影,唯有微微颤动的肩膀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发间的银饰随着颤抖轻轻摇晃,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叮铃声。苏冰瑶道:“如今庾太后专政,庾家把持朝政,引来苏均叛乱,各方势力像一盘散沙,目前我们不妨推举一个联盟首领共同绞杀苏均。”温桓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的姑娘,他那灿若星辰的眼眸忽地一亮:“此番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苏姑娘不妨大胆说出你的想法”,苏冰瑶道:“陶侃”温桓一脸疑惑:“哦,说说看为什么不是别人或者是我也可以?”苏冰瑶指尖摩挲着青铜茶盏,釉面映出温桓骤然前倾的身影,他腰间玉佩在暗处泛着冷光。
“陶侃?” 温桓指尖叩着桌案,鎏金护甲撞出细碎声响,“苏姑娘可知,陶侃是不错,但他毕竟出生寒门?” 他故意拖长尾音,星眸里流转着算计的光,忽然倾身逼近,苏冰瑶嗅到他衣摆间沉水香混着血腥气。
苏冰瑶垂眸避开锋芒,茶盏中倒映着自己微微发颤的睫毛。她将茶盏重重搁下,盏中茶汤溅出,在舆图上洇开深色痕迹:“温公子可知‘破阵十二策’?讨伐张昌,平杜弢之乱,陶侃仅凭五千疲卒,用此计大破叛军三万!” 她忽地抬头,目光如箭直射温桓眼底,“且他在荆州。武昌威望甚高,又无世家牵绊 —— 这等人物,不比某些沽名钓誉之徒强百倍?”
温桓的笑容瞬间凝固,指节捏得发白。苏冰瑶余光瞥见他袖中隐隐露出的剑柄,后颈渗出细密冷汗。她强作镇定地抚过鬓边银簪,心中暗自咒骂:若不是知道历史走向,谁会知道有陶侃这号人。
温桓故作生气道:“苏姑娘这是在指桑骂槐?”
“不过是据实以告。” 她强撑着扬起下巴。忽然,远处传来更鼓声,沉沉三下惊得栖鸟振翅。苏冰瑶心中一动,故意放缓语气:“温公子若觉得此策无用,就当我酒后失言。” 说着抓起案上半壶冷酒仰头饮尽,辛辣的滋味呛得眼眶发红。
温桓死死盯着她发红的眼角,喉结动了动:“好个伶牙俐齿的苏姑娘。” 他伸手去够酒壶,却在触及壶身时顿住 —— 壶壁残留的温度,竟和苏冰瑶指尖的温度一般灼人。
当夜,苏冰瑶裹着狐裘缩在榻上,听着窗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痕,她握紧枕下短刃,却听见更夫高喊 “三更天,防火防盗” 的喊声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陶侃的画像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史书里记载,此人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浔阳。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温桓踹开客房房门,只看见案上残留的半张舆图下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小字:“温公子不妨去浔阳江头,那里或许有比我更有趣的对手。”
雕花木门推开时,晨雾还未散尽。温桓跟着苏冰瑶踏入正厅,看见刘璠正将一卷竹简搁在青玉镇纸下,墨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 听说这位舅舅近日旧疾复发,可此刻那眼睛,却将两人打量得发慌。
“这就要走了?” 刘璠指节叩了叩檀木几案,青瓷药碗里的苦艾晃出涟漪。拦着苏瑶满是慈爱、不舍和担忧的表情,苏冰瑶注意到刘璠捻着胡须的手顿了顿,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舅舅,不日,我们就要启程去寻阳,我听说陶侃此人 “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他治理有方,注重民生,发展经济,有 “路不拾遗”的美谈,更有 “陶侃惜谷”“陶侃运甓” 等典故传颂。”苏冰瑶道。刘璠闻言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甚至还露出一丝骄傲于得意的神色。别人不知道陶侃,他可是最清楚不过的,随即眼神又黯淡下来,若是当年他没有放走怡儿,说不定能与他......哎”。雕花窗棂透进几缕晨光,给堂内楠木桌椅染上一层暖光。刘璠身着素色长衫,指尖轻抚案上青瓷茶盏,目光温和地看向对面的瑶儿,缓缓说道:“你若见到他,可唤一声叔父。他是你爷爷的得意门生,也是我的过命兄弟。你爷爷过世,陶侃兄前来吊丧,神色满是哀痛。只是那时流民起义声势浩大,社稷摇摇欲坠,百姓苦不堪言 。他身负帝令,无奈只能匆匆离去。匆忙中还没有来得及引荐”。话落,刘璠微微前倾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探究,轻声问道:“瑶儿,接下来是已有打算了么?他的目光,如鹰隼般迅速转向温桓,眼神里满是审视。自温桓踏入此地,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人,身姿挺拔如松,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豪迈,言行爽朗,举手投足间尽显英雄气概,一看就是个极有才干的人。面对自己犀利的探究,温桓竟毫无惧色,不仅淡然处之,周身还隐隐散发着逼人的锋芒。想到这儿,他眉头微微皱起,一抹忧色悄然爬上脸庞,缓声道:“去吧。” 刘璠背过身,挥了挥手,“记住,江州水太深,莫要忘了...” 后半句话淹没在风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