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把点灯熬油了几天好不容易加紧赶出来的报告放在他桌上。“周总,这是我整理出的关于三组今年的业绩总结,想和您汇报一下。”
直到听见这边的动静,周棠才终于从密密麻麻的文件堆里抬起头,吝啬地给我递过一个眼神。凭心而论,周棠其实是个外形相当出众的男人,或者说是过份英俊到了锐利的程度,再加上他本人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强烈到近乎傲慢的自信,使得他的气质连同外表一起向着冷酷、乃至不近人情的方向一路疾驰;不说话的时候,简直能靠一己之力把室温活活降低18个摄氏度以上。我猜恐怕比起欣赏他的外表,在他面前畏手畏脚、不敢抬头的人反而会更多。
周棠安静地审视着我刚交上去的报告。但从速度来看,似乎快得更像是在给那些数据处刑。我知道自己此刻就该赶紧把那些不讨喜的数字在脑袋里重新过一遍,用来提防后面随时可能出现的提问;可真到了这样命悬一刻的时候,脑海里的杂音反而不受控地愈演愈烈,就像考场上压轴题越是没有思路,就越忍不住单曲循环的那首歌。
——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我,就像我记得他一样。
终于,在一阵难堪的、凌迟般的沉默后,周棠开口了。
“‘销量同比上升百分之五十七’……真是相当漂亮的数字啊。”他用食指轻叩了两下那行小字,表情玩味:
“绝对值呢?有没有超过三百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款产品去年刚上市的时候,是创下中兴销售量历史新低的……用这种基期数做出来的比值,你觉得会有多大的参考意义?”
“……”
“对了,还有这句:‘人事调整后,四季度比三季度销售额增长18%’……夏季推出的产品,到年底应该会有六个漂亮的月度数据,为什么要特意换算成季度数去比?你增加计算量,追求的却是更少的样本数和更低的精度……理由呢?”
我哑口无言。
“不想说?那我替你说。”
周棠眼中戏谑的神情终于消失殆尽,口吻尖锐得几近残酷:“那是因为7月中旬你们前组长离职,手上大量洽谈的合作商中途退出,导致8月成交量大幅下滑——如果不以季度为单位,你就根本没法掩盖这个事实。还有一点,应该也是你故意遗漏的:今年年底中兴做过一次规模相当大的促销活动,几乎每个部门的销量都比上个月增长了近四到五成;如果换算成你最喜欢的季度数据,恐怕三组的增幅依旧要在一二组之下吧。”
“……”
周棠合上文件夹,把它重新递回我手边:“你确实有些玩数字游戏的小聪明,唐允……可惜这套拿去骗骗中兴那帮蠢货还勉强凑合,要来糊弄我,实在太小儿科了。做不出真正的业绩,只想着用这种东西来蒙混过关,只会让我觉得你们三组太不真诚。
好了,话已至此——我想我们今天要谈的内容已经结束了。”
我倒吸了口气。
……没有继续狡辩的可能了。周棠说的每一点都是事实:数据整理本身根本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我搭进去一整个假期,就是为了反复尝试不同的计算方式,好让三组的业绩显得不那么难看。我也没想能瞒过太久——只要能稍微拖上一两个月,再给三组一次表现的机会……
可是周棠比我想象的要敏锐太多了。
眼见周棠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我两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径直摁住他将将打开的文件:“再给我一分钟的时间。我还有一件事要说,可以证明整个三组……不,可以证明我自己的诚意。”
“我们三组没什么根基,除去跳槽的前组长外,几乎都是刚来公司一两年的新人。谁做得好、谁做的不好反映在业绩里,可以说是摊在明面上的。可是关于剩下的两个组……何军和闵国强都在公司里干了十几年,树大根深。他们手上经营了哪些关系、背后有什么样的依仗,擅长什么,又跟哪些人拉帮结派……这些内幕消息,应该不是周总短短上任几天就能摸清楚的吧?”
我直视着周棠的眼睛:“我可以把这些全都告诉你,用来证明我投靠你的诚意。我卖了另外两组的人,自绝后路,今后在他们面前也不会再有立足之地,正好可以让你放心用我。我想,这应该不算一笔太亏的买卖,您说呢?”
“……有意思。”周棠神色看不出喜怒:“你凭什么以为,自己会是唯一跟我说这些话的人?”
“我不知道。”我老实承认:“我只是在赌,赌这些消息对现在的你而言还有价值,说不定能保下整个三组;如果你真的不感兴趣,我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办法。但至少,我把所有能做的努力都试过一次——好了,底牌全亮完了,剩下的……我愿赌服输。”
周棠像是要将我盯穿似的,看了半晌,才终于露出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脸:
“坐下聊吧……你是准备就站在那儿,说完一整个下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