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湘横天气多变,昨晚降温,今早雨过,温度却飙高,空气又湿又闷,蒸炉似的,热得柳以童只穿单卫衣和牛仔裤。
出酒店时听到路人抱怨天气,柳以童却不以为意。她心情不错,毕竟今天下午的剧本围读会,阮珉雪大概率会来。
围读场地是影视城写字楼的一间中型会议室,柳以童到时,现场已有几名工作人员在布置。
如今内娱讲究番位,既不能薄了明星们的排面,又不能显得正主在意,场务们自觉提前到场,先把座位立上名牌安排周到。
会议室内侧正中设有白板和投影,长桌中央主座是总导演的位置,女一女二分列其左右。其余配角依照戏份多寡依次列座,总共也就十来个座,可见并非大张旗鼓形式大于内容的走过场。
“柳女士。”身着文化衫的女生比对工作手册,恭敬示意柳以童,“女二号。您的位置在这里。”
柳以童的视线顺场务指引,却落在对面位置上,塑料板插着打印好的名卡,行楷构成一组姓名——杜然饰演者:阮珉雪。
她期待过,自己的名字能如此靠近那个人,只是这天竟来得这么早,如此意料之外,以至于让人隐生德不配位的惶恐。
只是一闪念,不至于自惭形秽。
柳以童低头一缓,又抬头,抬手拉就近的椅子背,轻声说:“这位置空着,我就坐这儿行吗?”
她想坐的位置在桌末,又因在门边和通风口下,是最次的位置,以至于场务都没给这位置排名牌。
“这……”大抵第一次听说这要求,女生犹疑。
柳以童解释:“我是新人,这个位置方便观察前辈学习,又不会唐突。”
导演两侧的位置是首席,免不了被全场注视,回视全场也很明显,末席确实适合低调观察。
“这样啊!”本拘谨的女生闻言笑起,调整名牌,“当然可以!”
柳以童笑而不语,落座,她猜得出对方情绪转变的原因。
毕竟要对照名册才能认出她这女二,名不见经传却番位极高,在业内人经验中通常是资方塞进来的关系户,因为背景硬总好颐指气使。
她的说辞应当是让对方改观了。
这套说辞也不全是冠冕堂皇,她确实存了学习的心思,只不过也隐瞒了另一层私心——
坐在阮珉雪对面,她就不好直接看她了。
反倒是这桌的末席,无人注视的位置,更让柳以童自在,她可以借讨论剧本的契机,肆无忌惮将视线投往人群正中的她。
她不追她,不僭越、不觊觎,遥远的凝望便是苦难生活赐予她的甜头,她能抿到这一点点甜就够了。
她不认为这是卑微,而是清醒的自知之明。一如舒然的玩笑,一如剧本的暗示,她作为顶级alpha,真想侵占,她有的是手段。
但那是她所饰角色乔憬会做的事,不是她柳以童。
她喜欢她,她舍不得拽她下地狱。
兽性的利齿能撕碎所有人,唯剩一点人性的守望,她想留给她。
不多时,有其他演员到场,依次落座。
有的柳以童眼熟,有的她脸生,总之清一色不认识,柳以童没费心交际,只静坐角落,翻剧本温习。
阮珉雪是和张立身一起压场进门的,在众人默契的掌声里。
柳以童在一片喧嚣中抬头,视线从剧本的黑白,落到了现实的黑白——
那人今天穿得很简单,白底衫外套白衬衫,下搭高腰黑裤,将腿衬得愈长,别人穿着是日常,她穿便是低调。
她没化妆,只涂了口红,长卷发勾勒脸侧线条,墨色的发雪色的肤,使古画褪色般的干枯玫瑰唇色,成为视线焦点。
房间内外的光混合一气,融出复古的黄绿色调,打在那人身上,镀了层怀旧滤镜,隐晦的故事感让人沉溺于观察与解读,美得与时代无关。
她笑,众人便一齐笑,无数投诸其身的视线是她的饰品,柳以童混在人群中的注视,不过是其中一缕。
等她微笑环视全场,回应投以她的每束目光,柳以童便利落收眼低头。
仰慕者会因她的回眸甘之如饴,只有暗恋者心虚,怕被当事人看穿。
视线没敢看她,感官却全在她身上,柳以童听见那人平底鞋的脚步声,很轻,擦过似的,嗅到那人身上平和清香,捕捉其经过自己身后时,隐约透来的体温。
“阮女士,这边……”场务领座。
“呼……”阮珉雪却呼出口气,开口声音带笑,“我出了点汗,先坐这吧。”
柔声措着平和的辞,句式却是不容置疑的陈述。
柳以童僵着脖子没动,等身侧空位被拖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出汗了贪凉,房间里最凉快的位置,就是通风口下。
阮珉雪要坐在她边上!
随椅腿拖动的杂音,柳以童扭捏坐正,转而意识到姿势突然调整会显得刻意,又故作放松塌肩躬身。
阮珉雪一坐下,四周的人便立刻与其打招呼,阮珉雪也笑着回应,所有人表现都很大方。
等柳以童心中暗暗给出“大方”这个评价时,周遭已经安静了,无人说话——
因为内心想法太多,她错过了和大家一样故作大方打招呼的时机。
张立身主导围读会,没走那些开场致辞的流程,直接让大伙自我介绍。
一些国人刻进基因的惯性,让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阮珉雪,甚至连名义上全场地位最高的张立身,也默认等待阮珉雪先开这个头。
阮珉雪只笑:“我还热,先缓会儿。”
实际的高位者没计较尊卑顺位,大伙儿也放松,干脆按座位顺序打圈。
说话声起落,焦点暂时从高位者身上挪开,阮珉雪得闲,缓缓揪领口扇风。
带着香气与热度的轻风令其身边的柳以童敏感。
她想,早知道春雨后的闷会让人那么难受,早晨我心情就该稍差一点。
她又想,这个人体温果然很容易升高,但没多久又会降得很快。
那晚就是这样,拥着她的身体似火,一下将她也引燃,等热却过后,她只勾着人小指时,又觉得其指尖特别凉。
“……”
神经病。
柳以童暗骂自己胡思乱想,无意识有样学样,也勾着卫衣领口给自己扇风。
没多久,柳以童感觉到,身边人扇风的动作停了。
她视线很快瞥一眼,见阮珉雪视线专注落在对面说话的人身上,脸侧的薄汗已消,手轻搭在臂上,拇指摩挲,像在生热。
通风口下的位置就是这点不好,一开始或许凉快,久了就会被吹冷,对偏瘦体质的女生更不友好。
柳以童打量四周,见桌面除了剧本纸笔和矿泉水,纸盒边还有几柄遥控器,她默默观察按钮细节,确定控制新风的那柄,利落取过,调高了些温度。
动作很快,几乎没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