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仓死了。
因醉酒雨天路滑失足摔倒,磕伤头部加之饮酒以至失血失温死亡,寅时三刻被家人发现在门外,仵作推断死亡时间在子时末丑时正之间。
“体表无任何外伤,”实积站在一米开外,看着卫涂披着油衣蹲在韩府门前石阶处仔细查看,手中验尸文书被水汽泡的发软,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说:“口腔内臼齿丢失。”
“雨水将大部分痕迹冲刷走了,”卫涂撇去顺着眉毛流下的雨水,神情疲惫眼神却明亮,“与崔怀一案相似,都将谋杀伪装成命案。”
“是同一凶手吗?”实积将文书甩了甩,身上的油衣渗水贴着他后颈有些难受。
卫涂没有搭话他直起身抬头看着高挂的冥灯,有些说不出是何滋味,实积抬手摸后颈,看着他的举动突然问道:“大人昨夜不曾休息吗?”
舔了舔因缺水有些干燥的嘴唇,卫涂轻摇头:“我若破不了案,不日便会长眠。”
“欲速则不达,少卿大人又何苦为难自己?”
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沉重的身体醒了大半,卫涂急忙起身行礼,褚垣见状走前几步托着他的手肘,青竹见势将二人都遮在伞下。
“参见殿下,”实积对褚垣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他顺势接过褚垣话茬说道:“少卿大人一向尽职尽责,属下尚且因油衣渗水湿身难受,大人却是废寝忘食一心要将凶手捉拿归案。”
“油衣渗水?”褚垣闻言望着卫涂眼神中流露出不忍,说道:“秋雨刺骨,你伤势未愈,如此是要落下病根的。”
卫涂看了一眼实积,眉头微不可查地抽动,回身朝褚垣拱手行礼:“谢殿下关心,此乃臣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原先托着他手臂的手停滞在空中,褚垣不知所措地将手收回,转眼看向台阶,连绵秋雨早已将血迹冲刷干净,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
“大人!”白术快步跑了过来,“夏潜林已经带到。”
卫涂命其余捕卫驻守原地,他与褚垣几人赶回大理寺,边走边朝褚垣说道:“昨夜夏潜林与韩仓争吵后,宴席也就此散了,苏大人也说在子时初就看见夏潜林等人离开春满楼。”
青竹听着他说话走得慢了些,雨丝落在褚垣身上让他不自觉皱了眉头,卫涂抬手从实积手中接过伞撑在他头上,褚垣瞥了眼油伞,又看了眼卫涂,默不作声。
“在时间上,夏潜林确有作案时间,而在个人恩怨上,两人也是积怨已久。”
“你昨晚唤他高将军,我便想起来韩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褚垣没沉默太久,他开口接过卫涂话茬说道:“父亲......武昭宗在位时期,韩涪为当朝宰相,韩仓改了高姓认韩涪为义父,受他提拔才从籍籍无名的备身升做校尉。”
“只是八年前韩志......”权斗旧事不易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明,褚垣话留一半,接着说道:“但他与夏潜林又是因何结仇?”
两人凑得有些近,卫涂油衣上的水珠沾湿了褚垣的外袍,他将伞往褚垣凑近,自己靠外走离他远了半步,说道:“原因在于八年前韩涪告官返乡之际,韩仓仍上奏请求陛下将其家族连坐抄没财产。”
“这位义子还真是懂得什么叫大义灭亲。”褚垣嗤之以鼻,冷嘲热讽道。
“当时韩涪的处境,哪怕路边的狗吠两声都能得块肉吃,”卫涂压低声音,稍稍低下头:“他此举有背纲常伦理,却也因此被反韩氏的官员们举荐右迁当了右翊一府中郎将。”
“虽说韩涪因其子被迫远离朝堂,但他为官多年教过的学生、提拔的官员也不在少数,韩仓此举并非百利无一害。”
“所以,”褚垣凑过去,拉近两人的距离,抬眼轻声说:“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是当了右翊中郎将?”
“如今任职殿中侍御史的夏潜林就曾是韩涪的学生,三天两头就参他一本,时时刻刻盯着他,韩仓仕途不顺也是无计可施,两人见面更是分外眼红,呛不到三句就要打起来。”
回想起那晚情形,褚垣后知后觉出好笑来,他颔首憋着笑说:“确实精彩。”
终于是见他笑了,卫涂偷瞄他一眼,却无意间对上青竹了然的目光,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抬手作请说道:“殿下,刑讯室到了。”
挨了武将一拳头,夏潜林颧骨处青了一大片,他坐在问询室内,耳边时不时传来犯人的嚎叫声,虽然心中不定表面仍旧是端庄镇定。
“我再说一次,”夏潜林语气不悦,他凑近了些看着卫涂重申道:“昨日筵席散后我便直接回府,不曾出来过。”
卫涂冷着脸,眼神如鹰一般锐利,语气严肃:“昨日宴席,你因何与韩仓起争执?”
“赛马会即将开始,那宴席本就是为了商议京中贵族后辈参与名单,”夏潜林掸了掸衣袖沾上的灰,重重呼出一口气,似有不满:“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将韩仓也叫来,我与他本就不对付,酒桌上呛了两句便打起来了。”
“夏大人,”他的视线从那处淤青扫过,落在夏潜林心虚的眼神中,叫停他敷衍的阐述,“我问得是因何起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