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无声息的,吓了奚景弈一跳。他皱起眉端详,看着一年未见的奚子卿,十分不解:“妹妹干嘛这副模样?”
奚子卿左看右看,没看见奚叶才放下心来。
可恶,等会自己的银钱又被她要走了。
她轻咳一声,施礼道:“哥哥去鹿鸣山一年辛苦了。”
奚景弈摆摆手,意气风发:“不妨事不妨事,应当的。”
修习术法虽苦,但到底比苦读诗书好些。见家中就来了奚子卿一人,他问起了奚父:“父亲今日在宪台当值吗?”
奚府后辈不多,二弟专心求学,他不擅读书,父亲干脆打发他去了鹿鸣山修习。
现在来看,还是父亲大人有远见。
奚子卿点点头:“父亲今日公务在身,母亲去了昭贤寺礼佛。”
奚子卿口中的母亲是奚景弈的嫡母,他并非嫡母亲生,不来也可以理解,奚景弈无甚在意,但四处观望之后也不见奚叶,他忍不住开口:“那奚叶妹妹呢,怎么也没来?”
奚子卿闻言脸一僵,只好从头说起。
待听到上京这一年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奚景弈眉头高高挑起,家中书信来时也只提到三皇子母族陇西李氏被废,三皇子被圈禁等简要信息,哪知后来居然还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奚叶妹妹居然嫁给了被幽禁的三皇子,而三皇子又凭借近日江淮水患被陛下重新起用,这一出跌宕戏文,真真叫奚景弈为之瞠目。
上京这片天,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奚景弈眉眼一亮,那奚叶妹妹现今岂不是炙手可热。
见奚景弈神情期待,奚子卿撇撇嘴:“那三皇子到底还是失了圣心,哥哥还是别指望她了。”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呢,京郊大路忽而传来一阵马蹄声,嘈杂纷乱,奚景弈下意识抬头看去。
领头的公子身前几根柳枝,长弓悬在马鞍上,驾马疾速而来,墨发垂落,整个人秀美风雅,唇畔含笑,令人望之心折。
他身后跟着其他英俊潇洒的世家公子,同样策马而来,闺秀们的马车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表情兴奋窃窃私语交谈的上京百姓们,一路蜿蜒,自十里长亭蔓延至上京城门。
奚景弈忿忿看着宁池意一路穿过城门,直入上京。
可恨,当年国子监求学就比不得这厮,他改换路子,去了鹿鸣山想当个大英雄,人家一个射柳就把人引走了。
奚子卿听见奚景奕的自言自语,不由抿唇一笑:“什么大英雄吗,大周都多久没有大妖了,那些法术低微的妖物别说修士了,来个身强力壮的也能一拳打死。”
被自家妹妹拆台,奚景弈无言以对,只好打哈哈。
好在奚子卿也没继续,而是问起了鹿鸣山修习事宜:“哥哥在鹿鸣山见到巽离的人了吗?”
说起这个,奚景弈那可有话说了,他捏紧拳头,愤懑不平:“见到了,英武不凡倒是英武不凡,就是拿鼻孔瞧人,傲得很。”
想了想又道:“大约属国也来了十几个人,记不清了。咱们大周荆楚那边倒出了个出众的术士,结印煞是好看,师父们连连夸赞呢。”
眼见天色日盛,奚景弈道:“走了一路也乏了,不如我们归家继续畅谈吧。”
他这个娇滴滴的妹妹可一点受不得累,今日能出城接他一遭已是不易,奚景弈欣慰地点点头,到底还是长大了。
两辆马车调转车头,往上京城内驶去。
郊外的热闹也渐渐平息,百姓们津津乐道今日的趣事,既有修士入京,又有宁四公子长亭射柳,闺秀旁观,青春繁盛,真是让人羡慕。
羡慕吗?
常亭月听着不远处民众的议论,隐在幕篱中浅浅一笑。回想起方才匆匆一见的马上公子,恣意自在,当真是令人心绪不平。
她轻轻叹息,望着高大巍峨的城门,抬脚迈步。
*
长门街宁府。
宁池意白衣宽袖,缓步而行,他将长弓丢给身后的小厮,手执着几簇柳枝,白袍绿柳,少年郎青春恣意,映衬着分外好看。
曲廊重重,他侧头望向小厮,语气温润:“都安排好了吗?”
小厮恭敬道:“都按公子的吩咐安置妥当了,那位大人现已下榻城中。”
宁池意闻言点了点头,唇边一丝笑意,隐没天光中。
殿下之前书信中提到要送李刈入京,他正犹豫如何行事,恰逢修士归京,今日出城正好,人群拥挤,可以隔绝许多窥探视线。
这是他将来辅佐的君王要的人,他定然要带回。
如此,一切顺遂咯。
他脸上的笑容放大,伸了个懒腰,满脸轻松写意,日色斑驳,少年人身体如枝条舒展,似岸芷汀兰般风雅。
*
日光旺盛,照得人眩晕。
奚叶站在背篓旁,眼神呆呆。
桑树高大,光线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奚叶觉得自己在桑树下站了很久,背篓中的桑叶都颓败了,但太阳依旧高悬,位置一如她刚来时一样。
她摇了摇头,有些迷茫。
奚叶不再多想,背起背篓,提起衣裙慢慢下山。此山碎石无数,饶是奚叶再小心翼翼,也不免踩到石子,她趔趄一下,还好扶住一棵树才不至于摔倒。
树皮纵裂,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扶住的这棵树,分枝广展,圆锥花序,羽状枝叶,青翠嫩绿。①
她弯起眼睛,是苦楝树呀。
是曾经随夫君出游,在烟雨江南见过的苦楝花呀。那时小雨淋沥,淡紫色的花影就拂在白墙青瓦间,碎碎小小,夫君还为她折下花枝插入瓷瓶。
如今,又见到了。
奚叶拍拍衣裙,复而下山,走了几步,她蓦地顿住脚步。
桑树,苦楝树。
她猛然转头。
这两种树怎么会栽种在一起?
据医书记载,苦楝与桑树混栽,会导致苦楝产生的楝素沾染在桑树上,采叶饲蚕即会发生急性中毒。因此,民间树农会极力避免两种树混种。
母亲是医女出身,她所居之地怎么会出现这种浅薄错误?
奚叶不由头晕目眩,上空的日光黑气浓烈,她咬住舌头,才勉强保持清醒。
荒谬的山林,违背医理的栽种布局,悖逆感知的四时星辰。
一直以来身体隐隐感觉到的不对劲果然不是错觉。
这个地方有问题。
奚叶不动声色背着背篓下了山,但指尖一直掐着掌心,血痕宛然,才得以维持住一份清醒。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这种感觉在见到陈筠梨时更加强烈。
母亲见到她回来,连忙接过背篓,还为她细心擦去额间汗水,拍拍她的脑袋,夸赞道:“我们阿叶真是越来越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