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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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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秋色总是来得格外肃杀,琉璃瓦上凝着晨霜,乾清宫前的丹墀被扫得泛出青白冷光,朱祁钰立在文华殿的廊檐下,望着天际一群南迁的雁阵掠过金色的鸱吻,风掠过他月白色蟒袍的广袖,袖口银线绣的螭纹在晦暗天光下若隐若现,像蛰伏在云间的龙。

秋阳穿过金丝楠木檐角斜斜切在他身上,将月白色蟒袍照得泛起一层雾青。他生得极清癯,面容似被薄雪覆过的冷玉雕琢而成;眉骨略高,衬得眼窝深邃如潭,眼尾天生微垂,不笑时也似噙着三分温润,偏那瞳色极深,凝神时如墨砚里浸着两丸黑水银,教人辨不清悲喜。鼻梁窄直如刃,却在下颌处收作柔和的弧度,像柄未开锋的剑。唇色极淡,似被雨水洇湿的桃瓣,总微微抿着,在苍白面色上勾出一道倔强的线。

乌发用青玉冠束得齐整,唯有一缕碎发垂在颈侧,随呼吸轻扫过喉间凸起的骨节,那处皮肤下蜿蜒着淡青的血管,顺着锁骨没入交领中,隐约可见十二岁坠马时留下的浅疤,像白瓷瓶上一道裂璺,透着易碎的贵气。广袖下的手指修长如竹节,握书卷时骨节分明,掌心却覆着层薄茧,是长年习字拉弓磨出的印记。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缺了半角,五色丝绦已褪成灰白,随秋风轻晃时,仿佛随时要坠碎在宫砖上。

今年是他弱冠之年,按祖制本该就藩郕州,可兄长朱祁镇上月刚驳了礼部的奏请,当着满朝文武抚着他肩头笑道:

“朕与郕王手足情深,怎忍他远赴苦寒之地?”

这话说得温情,可他分明看见兄长指尖在龙椅扶手上叩出的轻响,那是帝王惯用的暗号,次日便有御史弹劾郕王府长史“僭越礼制”,二十廷杖打碎了那老臣的膝盖骨。

此刻他腕间还缠着素纱,昨日在武英殿陪兄长习箭时,朱祁镇突发兴致要比试骑射,他握弓的右手被铁胎弓弦勒出血痕,兄长却抚掌大笑:

“二弟这握笔的手,终究是拉不开强弓。”

这话引得随侍的太监们低笑,笑声裹着秋寒渗进骨髓,他想起母亲吴氏在临行前攥着他的手,枯槁的手指几乎掐进他腕脉:

“钰儿,在宫里活着……要像檐下的冰凌子,看着剔透,内里得藏着钢针。”

母亲原是汉王府的琵琶伎,宣德元年的血色浸透了她的记忆。那年汉王朱高煦的叛旗插上乐安城墙头时,母亲正抱着襁褓中的幼弟躲在井底,叛军的火把将井口的青苔映成血色,后来是宣宗皇帝的马蹄声踏碎了噩梦。

可宫里的老嬷嬷们至今还在私语,说吴贤妃娘娘被拖出井时衣不蔽体,是先帝醉酒后错认成当年的孙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才临幸了她。这些碎语像附骨的毒,随着朱祁钰年岁增长愈发蚀入肺腑。

重阳节家宴上,钱皇后“不慎”打翻的酒盏泼湿他衣摆,朱祁镇当着宗亲的面叹道:

“到底是贱奴所出,连避酒的礼数都不周全。”

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请罪时,瞥见鎏金蟠龙柱映出的影子,那身亲王常服上的四爪蟒在满殿五爪龙纹间瑟缩如虫。

辰时三刻的钟鼓荡过重重宫墙,朱祁钰转身步入文渊阁。窗棂格子将晨光切成细密的金丝,落在《资治通鉴》泛黄的纸页上,他的手抚过“玄武门之变”的字迹,墨香里突然混进一缕沉水香。司礼监掌印王振的蟒袍曳地声停在身后,苍老的嗓音裹着蜜糖似的毒:

“老奴给郕王殿下道喜,陛下刚下旨让您协理宗人府。”

他合上书卷的动作比思绪慢了一拍,宗人府掌皇族谱牒,看似尊荣,实则是要将他困在玉牒阁的故纸堆里。王振枯枝般的手指按在他肩头,力道大得蟒袍下的骨头生疼:

“陛下说,郕王最懂‘亲亲之谊’,定能把那些个犯事的龙子凤孙管教妥当。”

这话里的机锋他听得明白,上个月周王世子强占民田的案子,正是他暗中递的弹劾奏本。

午后的日影斜过东六宫的琉璃壁时,朱祁钰在御马监后的夹道偶遇了巡抚于谦,他抱着几卷边防图佯装跌倒,朱祁钰伸手去扶的刹那,袖袋里被塞入一枚蜡丸。于谦褶皱遍布的眼皮下精光一闪,低语混在秋风里:

“瓦剌使团下月进京,贡马中有半数害了鼻疽。”

他面上不显,指尖却将蜡丸捏得发烫。回到郕王府书房,剖开蜡丸的短刀是他十岁生辰时母亲送的,刀柄上嵌的蓝宝石已蒙了尘,纸上蝇头小楷写着:

“也先遣死士十八,混入杂耍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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