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无妨,小王从不拘泥于礼数,况姑娘还是我的恩人。”话未毕,耳边又传来东厂探子的马蹄声。
“这里不安全,小王带姑娘去一个地方。”说着拉起了杭令薇的手,向南坝河奔去。
在朱祁钰这里,杭令薇的出现,仿佛是一道划破他这漫长的,低微的人生当中阴霾的月光,清冷皎洁,却偏偏带着令人心悸的温度。她蹲下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他手背的触感,像春日的柳枝拂过冰封的湖面,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的眉不似寻常闺秀那般精心修剪,反倒带着几分自然的英气,蹙起时眉间会现出一道浅浅的竖纹,专注的模样像是能看透世间一切伤痛。
最让他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得过分,望人时清澈见底,却又在深处藏着星辰般闪烁的光芒。当他疼得眼前发黑时,那双眼就成了唯一的焦点,坚定而温柔,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她为他包扎的手指修长灵活,指尖微凉,触碰伤处时却带着不可思议的轻柔,让他想起幼年生病时,母亲那双同样能抚平一切苦痛的手。
暮色染北平城墙时,杭令薇在护城河边洗净手上血污。翡翠坠子在水面投下幽绿光斑,忽见倒影里浮出个玄色身影。朱祁钰的皂靴碾碎岸边的荠菜花,他望着杭令薇的背影,将半块残破奏折投入河中,那是他冒死为山西饥民请命的减税疏,此刻墨迹在涟漪中化开,却不及那抹月白裙裾在他眼底漾起的波纹深邃。
“王爷为何扔掉?皇上不是准了?”杭令薇迷惑的问道。
“皇兄要是真心的准奏,今日就不会上演这一出了,那这奏章留着只能招惹杀身之祸。”朱祁钰叹道。
杭令薇刚想再问些什么,只听见远处茗烟呼唤她的声音,“小姐,可算找到你了,我们该回府了,今日出来的太久。”
“好,等下。”杭令薇说着,向朱祁钰走去,微微俯身,“王爷若是伤口还未痊愈疼痛,可差人去杭府寻我,我再赠药予王爷。”说着就要与茗烟同行回府。
“杭姑娘,等下......”朱祁钰拽住了杭令薇的手臂,偌大的力道让杭令薇差点撞入他的怀中,“小王冒失了。”朱祁钰许是觉得男女之间这样有些失了气度,慌忙的放开了他拉住杭令薇的手。
他解下颈间金螭璎珞圈塞过来,龙眼大的翡翠坠子还带着体温:“姑娘且收此物,他日......就当小王今日的谢礼了。”朱祁钰的脸颊涨的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不用,王爷太客气了,哎呀.......”杭令薇有些吃惊朱祁钰的突然送东西给她,竟冒出了几句现代的词汇。
远处的茗烟又在催促着她,她望着手中还不回去的翡翠坠子,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小女就先收下王爷的厚礼了,若王爷伤口还疼痛一定去杭府找我啊,锦衣卫杭千户家。”杭令薇为了不让气氛变得诡异且尴尬,说完就跑开了,留着朱祁钰在原地。
暮色中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月白色的裙裾在晚风里翻飞如蝶,发间银簪折射着最后一缕天光,在他眼底烙下灼热的印记。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藏在书房暗格里的那首未写完的诗:"偶遇惊鸿影,辗转思量久"。翡翠坠子离开指尖的瞬间,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舍不得"。这陌生的情绪来得如此汹涌,让素来冷静自持的郕王殿下在回府的马车上,不自觉地摩挲着掌心里她留下的温度。
回到杭府,杭令薇呆坐在案几之前,看着眼前朱祁钰送她的吊坠,思绪不由得飘远。暮色里他站在南坝河边的样子,像极了史书上写他的命运那般。玄色衣袂被晚风掀起时,隐约可见腰间蹀躞带上挂着的错金螭纹玉饰,那螭龙张牙舞爪的模样,与他此刻沉静如水的神情形成奇异的反差。杭令薇恍惚想起网络词条上的那幅流传后世的景泰帝画像,画中人也是这般,明明端坐在暖阳之下,整个人却仿佛随时会化入阴影之中。
最难忘的是他递来翡翠坠子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掌心的触感。那一瞬他眼底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冰封的湖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不为人知的湍流。而后又迅速归于平静,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这让她无端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密封的化学试剂,看似平静无害,内里却藏着足以改变结局的能量。
夜深人静时,朱祁钰对着烛火凝视那枚琉璃药瓶,眼前又浮现她递药时微微抿起的唇角。那抹淡粉像是御花园里最早绽放的樱瓣,说着"得罪了"时露出的专注又温柔的神情,莫名让他想起年少时偷偷喂养过的那只踏雪寻梅。他突然惊觉自己竟在回忆这些细枝末节,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这奇怪的认知让他耳根发烫,却忍不住将翡翠坠子的另一枚从暗格里取出,轻轻贴在唇边。窗外雨打芭蕉,他恍惚又闻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不是宫中常见的龙涎,而是雨后青竹般干净的芬芳。
更漏三更,郕王府书房烛火摇曳。朱祁钰摩挲着琉璃瓶上古怪的刻痕,窗外忽有灰鸽扑棱棱落下,足环密信写着:
"王振疑西山陨星有异,已派东厂暗探。"他取下发间银簪挑亮灯芯,火光在翡翠坠子上折射出奇异光晕,恍如那少女眸中一闪而逝的星芒。
我要护着她,尽全力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