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汁般在紫禁城的飞檐上晕染开来,尚宫局的雕花窗棂被夕阳余晖镀上一层血色,杭令薇静立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封密信粗糙的边缘。
今日,她能感受到尚宫局外巡逻的东厂番子脚步声比平日密集了许多,连檐下铜铃都被摘去,生怕她借风铃声传递消息。茗烟端着药盏轻手轻脚地进来,铜盏底部暗刻着一行小字:
"王振伪造郕王通敌书于西山"。
杭令薇眸色一沉,药汁泼在盆栽山茶花上,霎时腐蚀得花瓣蜷缩发黑,这哪里是治病的药,分明是催命的毒。她忽然轻笑出声,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卷泛黄的礼单,正是日前汪砚舒派人送来的那袭礼服所用。
汪砚舒借“奉太后懿旨,特赐尚宫新衣”之名,将一袭织金曳地襦裙送入尚宫局,声称“太后赏赐”,实则是试探与挑衅。杭令薇早已借茗烟之手换走真品,暗中调包,将朱祁钰从西山所获,王振伪与瓦剌勾连的亲笔信据,藏入衣物夹层细缝之中,线脚微不可察,却足以在朝会上掀起惊涛。
"既然要唱戏,不如就唱个满堂彩。"她咬断金线时,窗外惊雷炸响,电光映亮她缝入衣料夹层的那封真密信,王振亲笔所书与瓦剌使臣往来的字迹在绢帛上如蜈蚣般狰狞。
雨丝斜飞入廊下,汪砚舒那熟悉的石榴红的裙裾扫过尚宫局门槛,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在阴雨天里泛着诡异的光泽。她颈间悬着的龙纹香囊随着步伐轻晃,衣服上五彩雉的瞳竟是用朱砂点的,活像两滴将落未落的血。
"妹妹昨夜睡的可还安稳?"她丹蔻指尖抚过香囊上"御赐"二字,袖中暗藏的匕首轮廓在纱衣下若隐若现。杭令薇正在煮茶,沸水冲开碧螺春的瞬间,她瞥见香囊缝隙漏出的淡紫色粉末,是岭南进贡的"梦魂散",遇热即化为无味剧毒。
"姐姐这香囊倒是别致。"她突然伸手去碰,汪砚舒急退半步撞翻了案上烛台,火星溅在杭令薇袖口烧出个焦黑的洞,露出里头半页密信残角。两人目光如刀剑相击,窗外巡逻的脚步声适时逼近,汪砚舒娇笑着告退,临走时将香囊解下系在了门环上,风一吹,毒粉簌簌落在杭令薇晨起刚换的芍药花蕊中。
御花园的夜宴摆在了临水的浮碧亭,九曲回廊上每隔十步就立着个东厂装扮的小太监,他们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不是拂尘。杭令薇作为"待罪之身"本该缺席,却因孙太后一句"让那杭尚宫亲眼看看今日盛景"被特许立在最末席。她发间只簪了支素银钗子,倒是刻意露出了颈间朱祁钰所赠的翡翠坠子。
汪砚舒献舞时腰肢软得似无骨,水袖翻飞间一点紫芒从龙纹香囊中抖落,正飘进朱祁镇手边的九龙金樽。就在此刻,本应毒发卧床的朱祁钰突然出现在回廊尽头,玄色蟒袍上还带着雨夜受伤未愈的血迹。
"臣请陛下移驾一观西山私矿!"他掷地有声的话语惊起满庭鸦雀,王振阴笑着击掌,立即有番子捧上所谓郕王与瓦剌往来的密信。杭令薇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尚宫局女史"不慎"撞翻汪砚舒,那龙纹香囊骨碌碌滚到太医脚边,验毒的银针瞬间变得乌黑。
朱祁镇拍案而起时,整座浮碧亭的灯笼突然同时熄灭。利刃破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杭令薇扑向皇帝的瞬间,看见朱祁钰胸口绽开一朵血花,夺目刺眼,不由得一阵心惊。
"护驾!"她嘶喊着抽出礼服夹层密信,染血的手指将王振勾结瓦剌的铁证高举过头顶。被于谦策反的东厂档头从假山后冲出,他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格外狰狞:
"王振老贼命我等伪装锦衣卫行刺!"王振狞笑着挥手,数十支弩箭蝗虫般射向人群,朱祁钰用最后力气将杭令薇护在身下,一支透骨箭贯穿他肩胛时,他滚烫的鲜血溅在她颤抖的唇上。太后率禁军赶来时,王振已被乱刀误伤,他蜷缩在血泊里发出夜枭般的笑声:
"郕王中的是牵机引......"
话音未落,杭令薇已夺过禁军的刀斩下那东厂番子其中一人的头颅,那颗头颅滚到汪砚舒脚边时,她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恐惧扭曲得不成人形。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冲刷着浮碧亭阶前浓稠的血泊。杭令薇跪在朱祁钰身侧,他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她半幅衣袖,太医摇头说毒素已攻心脉。杭令薇的衣襟隐隐露出锁骨处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幼时为救惊马上的朱祁钰被石子划伤的,只不过这是以前的杭令薇的记忆,现在的她早就忘记了当初的场景,只是每次看到这道疤痕的时候,模糊的能想起此事。
"殿下记得这个么?"她将翡翠坠子按在他心口,玉中暗藏的解毒丹随体温化开。朱祁钰涣散的瞳孔微微聚焦,他染血的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远处传来朱祁镇的呼唤声,他也在这场混乱的夜宴当中受了伤,不过只是擦破了皮,毕竟没人敢对当今圣上行不轨之事。孙太后凤冠上的东珠在雨中一颗颗崩落,像极了她和王振今日这把支离破碎的棋局。
杭令薇抹了把脸,才发现满手都是泪与血的混合物,汪砚舒不知何时夺了把匕首正踉跄扑来,尚宫局的银剪已先一步抵在了她的喉咙。雨幕中,唯有那件缝着密信的礼服在血水里缓缓展开,王振的字迹被雨水晕染成一道道紫黑色的诅咒。
汪砚舒的匕首在距离杭令薇心口三寸处戛然而止,一支羽箭精准地射穿她的广袖,将纱罗牢牢钉在朱漆廊柱上。众人回首望去,王振正缓缓放下手中弩机,东厂提督的蟒纹披风在雨中猎猎作响。
"御前怎可使用利器?老奴救驾来迟!"他跪伏在血水中,额头紧贴地面,却不着痕迹地踩住了那封被雨水泡发的密信残角。朱祁镇眸光微动,抬手制止了要上前拿人的禁军。
孙太后的护甲划过杭令薇手中的银剪:"汪氏疯了,王公公倒是忠心。"她凤目扫过王振渗血的肩头,"只是这箭射得未免太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