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连日作息混乱,盛愿半小时后就醒了。
环顾四周,没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也没去二楼打搅她歇午觉。
他双臂枕在脑后,以低至地平面的仰视视角,打量着这座小红楼的内部摆设。
整体是法式奶油风的浅色调,一应家具只有几件常用的。客厅上方中空,直抵二楼天花板。水晶吊灯折射出锃亮的光芒。
人们都说,家是一个人内心的折射。
这座洋楼乍看去格外空旷,仔细瞧,又会发现水晶吊灯延伸下来的贝壳风铃,二楼环形围栏后的满墙藏书,书目五花八门,囊括了光怪陆离的万千世界。
一如它的主人,初见空洞冷漠,细细探寻后,方知她的人生阅历有何种颜色……
那年3月18日,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
两人相约去一家新开的海边茶餐厅,边欣赏美食美景,边温习功课。
茶餐厅开在会所里面,他们定了间僻静的靠窗包间。前台见两人还是学生,担心未成年,看了眼两人的身份证。不久,送进包间两款小蛋糕,“免费的,祝您生日快乐。”
原来,那天是卓然的生日。
想起卓母对她的冷脸相对,盛愿没问“为什么家里没帮你庆祝”这种傻话,只虎脸埋怨她:“真不够意思,晚上必须要请大伙去K歌,我这就摇人。”
卓然淡淡一笑,“陪我出去走走吧”
见她心情低落,盛愿没再坚持,悄悄让管家准备了生日蛋糕和姑娘家爱喝的果酒,以最快速度送到海边。
卓然贪甜贪杯,酒量还菜,不多时小脸就红扑扑的。喝醉的卓然不哭不闹,缩在沙滩长木椅上抱成一团,望着跌宕起伏的海平面失神。
远处海鸥高歌,一家家来露营的欢声笑语传来。将孤寂的清瘦身板,衬得越发渺小,惹人怜惜,让人忍不住想抱她入怀好好安慰。
盛愿双臂已扬至半空,可一想到她对高考的重视,喉头动了动,最终换成一个不会搅乱她心思的动作,轻拍了拍她背,“过生日还不高兴?有什么愿望尽管说,盛哥满足你。”
卓然微摇头,没吭声。
“想回原来的家看看?”盛愿猜测,或许养父母每年都为她精心庆生,导致她睹物思人。
卓然依旧沉默不语。
咸咸的海风吹乱一头乌黑长发,遮住她秀美脸蛋,仿若将人扣上一层孤寂的罩子。
半晌后,就在他以为又得不到答复时,一道微弱如蚊的颤音响起:“我早就没有家了。”
那天,姑娘故作坚强的外壳,罕见裂开一条缝隙,允许他走入她的苍凉世界。
养父母起初对她还算不错,直到5岁那年他们有了亲生儿子,卓然境遇每况愈下。
从前嘘寒问暖,后来让她冬天喝冷粥去上学。弟弟无数次撕毁她的书本作业,害得她当着全班罚站,可他们只会责怪她:“连自己东西都看不好,你还有脸告状?”
年幼的卓然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尝试各种方法讨好,换来的都是冷漠白眼和斥责。这样黑暗的日子,她一过就是七八年。
弟弟上小学了,成绩垫底。过年走亲戚,养父母终于想起了成绩引以为傲的大女儿。他们不断教育她要感恩,“我们现在怎么对你,以后你就要怎么对你弟弟。”仿佛不对弟弟好,她就是个罪人是个败类。
直到高二下,弟弟与人打架,她上课到一半被紧急叫去医院给他输血,血型不匹配。他们三人都A型,唯独她B型,生物老师讲过“不可能存在这种遗传规律,除非基因突变。”
一个荒谬而大胆的想法,在卓然的脑海疯狂地破壳生长——
而这对吸血鬼父母,直到因违法买卖幼童被带上警车,还在指着她鼻子骂:“忘恩负义的小畜生,你这么冷血无情,我咒你这辈子都没人疼没人爱……”
“别听他们胡说!”
盛愿厉声打断她,话意则浸满温柔暖意,“他们不懂爱,不代表别人不会……珍惜你。”
片刻停顿后,少年语气坚定:“盛哥既说过罩着你,这话一辈子都算数。”
闻言,卓然慢慢转头看向他,一双葡萄眼尚有微醺的目光迷离,眼底似被海风吹得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她忽然伸手搭上他臂膀,勾唇调笑:“中国人不骗中国人,说到做到啊!否则姐就杀过去阉了你。”
“操!”
浪花打上海滩,盛愿下半身凉飕飕的。他才懒得理会这种醉话,目光望向远处海平面。
浪潮中,飞鸟与鱼总会不期而遇。它们是天生的死对头,却也整日相伴相生。
“矮油,小愿子生气的样子还怪可爱的嘛。来,再给哀家凶一个。”
盛愿咬牙:“你有本事再说一……”
“Cheers!哈哈哈哈哈!”
卓然端起果酒,主动碰了下他手上的可乐瓶,仰头一饮而尽。
而在她头顶上空,海边落日徐徐下沉,天际烧出蜜糖色的云层,为少女的世界重新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自那天起,少年一脚踏进那处贫瘠的幽境。年少轻狂,瞧着哪哪都刺目,誓要耕耘出一片高山流水,万里青绿。
*
小红楼的环境,清幽而雅致。
许是在这蹭吃蹭住的生活太过安逸,盛愿转头又睡个回笼觉,直到日落黄昏才醒来,整个人精气神轻盈不少。
他眼皮往上一撩,扫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姑娘。
不可思议的是,她竟在给猫剪指甲。
更不可思议的是,盛碰瓷竟没有上蹿下跳,老实巴交地堆坐在她怀里,一副任人宰割的幸福死样,还舒服地自带BGM!
盛愿单手撑起头,侧身去瞧一人一猫的有意思互动。
卓然左手握住一只胖嘟嘟的猫爪,用拇指和食指轻捏出它的倒钩指甲,细细摸索出尖头的位置,用自己指甲卡在那做标记,最后右手捏着指甲刀,慢慢下刀。
怕剪到它血线,所以只剪短短一截。
也担心指甲刀剪到自己的手指,所以动作很轻很慢。反正以她现在的情况,有的是大把的耐心和时间。
卓然注意到阳台传来的动静,但没敢分心。等剪完一整只前爪后才放开盛碰瓷,“看”向盛愿,“醒啦?”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感觉一点动静都没有。”盛愿打个哈欠,起身去饮水机处“咕噜咕噜”接了杯水。
然后坐到她对面,用一种特欠揍的散漫语气,“我指甲也该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