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兰根本不敢出门去,只要她把门一打开,便是蜂拥上来讨债的人,一人一句唾沫星子,能把她淹死。
这时还有人从中插了一脚,户部侍郎的儿子段容,一个粉头油面的小生,却整日带着一帮子打手呼风唤雨地欺人仗势。
自他拿了五百两银子想要杜若兰给他当小妾,却被杜若兰赶出去后,他便一直心存不甘,这次更是想趁火打劫,让杜若兰从了他,他就帮她摆平债主的纠缠。
杜若兰自然不愿意,但此人有点势力,到还真唬得那帮子讨债的不敢再在她门前聚集。
风管外面日子怎么变,小茶馆里照旧是座无虚席,有人人走茶凉,有人才刚刚来,桌上又续上了热茶。
南军大破蛮族,捷报已传至京城,明日是三军班师回朝的日子,这回,可有得聊了。
“此次三军大破蛮族,直打到了草原尽头,咱们陛下,又可以高枕无忧地睡上几年好觉咯。”
“可不是嘛,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怕那蛮人有朝一日攻破京城大门,在睡梦里就人头落地咯——”这尾音拉得老长,听在耳里抑扬顿挫。
“听说此次大捷,咱们的战神何将军功不可没,他当机立断,识破了蛮人声东击西的计谋,自己带了一支百数人的精兵,在大军与蛮人交锋后,直捣其老巢,抓了那蛮人头部首领呼勒山,蛮族五部见大势已去,降的降,逃的逃,各部首领皆被何将军带人抓获了。”
“好,好!”有茶客激动得站起来,连道了两声好,手脚挥动,恨不能自己现在身披战甲与蛮人交战。
“那你们听说了大军何时班师回朝吗?”
“按照旧例,大胜蛮人,要在狼居胥山封坛起义,以此祭拜中原世代先魂。此次三军归京,怕是应该要等年后了……”
不过有人功成名就,被百姓挂在嘴边,歌颂其功德,自然也有人尸骨无存,唯留下一个无人问津的名字。
在活着的人带着功名回来之前,战死沙场的人的名单早早地张贴公式在了申明亭的告示榜上。
那是杜若兰这小半月以来,第一次走出家门。
身上的伤还未好完,仍是有些隐隐作痛,她顺着人流,被挤着推搡着,终是挤到了申明亭的官榜前。
她不知自己是何种心情,紧张,害怕……又带着些许期待,期待不会在名单上看到属于小叔子——李迟意的名字。
名单很长很长,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第一张,没有。
第二张,没有。
第三张,也没有。
杜若兰手在发抖,若是能一直看不到他的名字就好了,可她才刚祈祷完,上天就给她开了个玩笑,在第四张名单是末尾,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李迟意’三个字。
定是她眼花看错了。杜若兰揉揉双眼,努力睁大眼睛去看那小如蚂蚁的三个字。
没有错……没有错……真的是她小叔子的名字——李迟意三个字瘦小的挤在名单的最下方,和她小叔子一样单薄。
这时天空突然飘起白色的小雪花来,仿佛在祭奠未归的将士亡魂。
“看完了吗?看完了就让让。”有人将她推走,杜若兰麻木地任人推搡着挤出申明亭,她神情呆滞地融入人群,与匆匆而来的人们背道而行。
大家只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美丽女人,失魂落魄离开的身影。兴许是年轻的丈夫在战场上死了……
不过聚集此处的人,大多是家中有亲去而不归的人,各有各的苦,没人在乎一个陌生女人的落寞背影,只有漫天的雪花,见证了她的凄苦,下得越发如泣如诉。
杜若兰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她打开米缸,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她将盖子该回去,顶着大雪,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许久未打扫铺满落叶的院子,接着把屋中的地扫了,衣裳也洗了……
做完这些,雪停了,太阳露了头,她把婆母搬到院子里晒太阳,见织房里还有半截布没有织完,她又坐下,把剩下的布织了。
等到了晚上,她烧了热水,给婆母清理身体,换了身新衣裳。
她自己也洗了澡,换上一直舍不得穿的那块天蚕丝布做成的衣裙,名贵的丝绸贴在身上很软,也很暖和,让她想起曾经她爹还在,她还是杜家小姐时的日子……
她父亲杜松是江南织造,母亲是南阳富商家的小姐,生她时难产死了。
李青云长她六岁,他爹,是杜家的马夫。
他是下人的儿子,但自幼聪慧,杜松是个惜才之人,于是出钱供养李青云考取功名,等女儿杜若兰到了念书的年纪,更是让他进府里,给女儿当起了教书先生。
她自小环境优渥,为了弥补女儿自小没有母亲的遗憾,杜松对这个独女极尽宠爱,她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所以逐渐养成了有些娇蛮的性格。
她不喜欢读四书五经,更不喜欢看女德训诫,她喜欢看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或者奇闻异谈,每每为里面无法厮守的有情人哭得肝肠寸断,但这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杂书,是为人所不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