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685年
春天的雪来得迟,直到三月中旬,大地才露出泥色的骨架。山林间仍有寒意,但田野已解冻,冰封的河面在阳光下发出沉闷的裂响。
在布利蒙村,这天清晨比往常早些醒来。
“图克孜人走了!”
“官吏连夜撤的!连哨岗都空了!”
“神明庇佑我们了!”
有人在教堂前敲响了旧钟,不是为了礼拜,而是为了宣告:战火结束了,至少这里的战火。
十四年来第一次,村民们自发集结。他们卸下破旧的草叉与镰刀,推翻了镇上小楼上挂着的灰鹰旗——那是图克孜征税使的旗号。一位老人找出压箱底的蓝金织布,在雪地里颤巍巍地绑上杆头,挂在祈祷屋前。
那是萨赛特的家徽,狮与鹰并列,象征一个曾被焚毁、却未彻底灭绝的名字。
没人知道是谁带头。也没人下令。
人群只是自行流动,自行燃烧。他们把被丢弃的税册撕成碎片扔进河里,把封存多年的萨克特王旗重新挂上墙,仿佛在无声地祭奠一位未曾抵达的归人。
草原边界
夜色下,一支图克孜军队悄然南撤。马蹄未披铁蹄,旌旗折起,仅留一缕烟尘随风飘散。
他们没有败仗,也无人追击。
只是仓促,仿佛忽然被命运从别处抽走。
有传言说,草原深处近日有贵族夜半开战,南部帐火照天;也有人在驿路上看见使团穿过北道,马车上披着白裘与金缎,像是献礼,却又不见回礼者。
村镇哨兵不明所以,只觉得北境风向变了;但有些老猎人皱起眉,说他们听见草原深夜传出鼓声,不是军鼓,而是丧鼓。
图克孜人撤退了,但不是因为战败,而是因为别的东西——权杖从谁手里交到谁手里,外人并不需要知道。
罗迪安·公爵府邸
科尼·萨赛特站在窗前,看着雪野消融的地脉,一如那条十四年前被截断的王脉。
“北线四城,尽数归附,”侍从低声报告,“图克孜守军未战即撤,官吏弃城。百姓自发升起旧旗。”
“他们高呼什么?”科尼问。
“……高呼王女之名。”那人顿了顿,“但不是确指。他们说‘她若在,她就会回来。’”
科尼垂下眼帘,手指在椅背上敲了一声。他身后的王座,是模仿亚当陛下旧宫的样式,木质已旧,徽章斑驳。
“就让他们等吧,”他淡淡道,“人总需要某种盼望。”
“是否要回应?”
“不。”他看向窗外,“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说完,退回阴影。
他从不公开否认传言,也从不承认。他知道传说在发酵,而他知道自己藏着什么。那一纸封存的婚约静静躺在密匣底层,从未被销毁。
因为那上面写着,科尼与他的子嗣,是萨赛特之血的合法后继。
那是他的底牌,也是整个王国沉默的继承权。
莱娅·萨赛特的房间
窗帘半卷,光线斜洒在灰蓝色的墙壁上。莱娅坐在长椅上,裙摆堆在膝上,银发松松散散,像雪后的冰河。
她手中摊着一本书,没在读。
“王位。”那是书页上唯一未模糊的字。
她静静看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