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初雪来得突然。灰云压顶,村口的山风一夜之间带来了北地寒意。
布利蒙修道院的屋檐下垂着细长的冰柱,半透明的边缘还挂着未干的洗衣水滴。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野艾的气味,一切如常,静谧得像个沉睡的古钟。
塞拉提着洗好的床单,从晾衣架旁收回视线。
她看到玛姬在院口低头听一个村民说话。对方穿着雪靴、裹着外套,神情急促,像是生怕别人听见。他们的交谈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但玛姬听完那几句话时,整个人像被拽住了心脏一样僵住了。
那只木桶从她手里掉下来,清晨冰冷刺骨的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和鞋。
“玛姬?”
塞拉走近一步,想问话,但玛姬却仿佛没听到似的,怔怔看着修道院的大门口,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有些复杂,像是惊慌、愧疚、难以言说的某种痛。
她最终只低声说了一句:“你跟我来。”
她们穿过院子,走进病房,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时,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老修女躺在床上,面容蜡黄,双颊干瘪,神色却依旧冷峻。她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手指像麻木了似的攥着念珠。
屋里安静得像一场将要结束的弥撒。
“奶奶……”塞拉一脚踏入门槛就停住了,声音微微发抖。
她这才意识到,那种冰冷并非来自风雪,而是从老人的身上,渗透进整间屋子。
玛姬没有进门,只轻轻将门掩上。
“坐下,别吵。”老修女的声音虚弱却依然带着一贯的命令感。
塞拉怔怔地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她不记得上一次奶奶叫她“坐下”,是什么时候了。平日里,她不是在做事,就是被骂得站着。
“他……死了。”老修女的眼睛微微睁着,却不看她。
“谁?”塞拉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格拉迪斯主教。”
空气停滞了几秒。
屋外的风似乎撞在了窗框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塞拉眨了眨眼,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他……怎么会?”
“死了。”老修女重复一遍,像是想用这两个字碾碎她心里残存的侥幸。
“他是唯一知道你是谁的人。”她的指节轻轻发抖,念珠从掌心滑落,“我能把你藏十四年,是因为他活着。”
“我给你安排的这个身份,是他默许的。他不说,没人会问。可现在——”
“我撑不住了。”
她像是积压了太久的石头,终于一声叹息塌落下来。
塞拉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到心口,像是要窒息。
她想说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想伸手握住奶奶的手,却害怕那只手已经不再有温度。
“听着,孩子。”老修女忽然抬起头,眼神清醒而坚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去王都。”
“不能去找你该找的人。”
“更不能让别人知道你是谁。”
塞拉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眼前模糊起来:“我不懂……”
“你不用懂。”她的声音像一把旧刀,“你只要活着。哪怕一辈子都只是个没人记得的修女——也好。”
她靠回枕头,气息变得紊乱,却还在呢喃。
“王位是把刀。你没长出握它的手,就别去碰。”
那像是咒语,也像是诅咒。
又像是,疼了太久的人的最后一声嘱咐。
那晚,修道院的小礼堂点满了蜡烛。白布、银十字架、香灰,祈祷文断断续续地从角落里传来。
玛姬跪在塞拉身边,双手合十,低头不语。
塞拉的双手藏在袖口里,手里紧紧攥着老修女的十字架吊坠。那是修道院最旧的样式,银的边角已经氧化发黑。
夜很静,静得像没有钟声,也没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