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大门缓缓闭合。
殿内未点灯,珠帘窸窣碰撞,残留的月光穿透圆珠,几番辗转,落在了正中央的那张脸上。
鼻梁的阴影有些深,眉骨突出,衬得本就清晰的轮廓更加锋利,祁白川几步穿过大殿,上阶时看见了座上等候的人。
沈无眠听见动静,头也没抬道:“怎么那么慢?”
“……”
等了片刻也没回话,沈无眠后知后觉抬眸,对上了对方不算好看的面色。
“……”
他想也不想继续:“谁惹你了?”
“……”
祁白川伫立跟前,居高临下看了他半晌,终于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你有事?”
两人这不客气的作态毫无传言中师徒该有的模样,沈无眠也未见恼色,干脆利落道:“走,外面讲。”
说罢转眼消失在原地。
涵虚宗常年避世,外人对此诸多猜想,无怪乎世外桃源,琼宫玉瓦,实际离开主殿,不过丛木水亭,不像个第一大宗,更像个宅子的后院。
两人走在蜿蜒的石路上。
“那群顽固还没走,”沈无眠朝某个方向遥遥瞥了一眼,“殿外估计不会安宁。”
祁白川淡淡“嗯”了声:“论道过后,就差不多了。”
“……”
此话一出,沈无眠顿时止住:“你要做什么?”
祁白川却没有停:“永绝后患。”
“……”
沈无眠沉默了会儿,没有劝阻,而是残忍道:“就凭你现在的实力。”
“……”
空气突兀静默。
步子一刹,祁白川驻足原地,那张无动于衷的脸终于转了过来,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彼此一声不吭,谁也不服。
片刻,沈无眠妥协后退:“行,我看好你。”
“……”
“明日论道,时机成熟,”祁白川言简意赅,“唤他们来,就说发现诡修踪迹。”
“殿外那群都是杂碎,不足为惧,”沈无眠却说,“届时论道大比,即使来了,宗门里那群老不死的也都藏在暗中观察,对他们下手很难,稍有动作就能给你拴上锁魂咒,我能挡的了几个,但挡不了全部,都是活成精的人。”
祁白川却道:“今日殿内你如何应对?”
“简单,”沈无眠说,“我说你身子受凉,不遵医嘱,擅自跑去八方柱探路,致使胎气异动,全宗哗然,作为一宗之主,我怎能允许亲徒受苦。”
祁白川点头赞许:“才智超群,不愧为你,我今日回房,医师就送药上门,消息灵通,甚为体贴。”
沈无眠惊讶:“动作真快。”
祁白川说:“我也未料。”
“补胎的?”
“堕胎的。”
“……”
“宗门管得不错,”祁白川语调四平八稳,“医师被人换了。”
“……”
四下无人,褪去宗主的壳子,沈无眠倒抽一口凉气,显然对这论道前夕提前小月子的卑鄙手段难以接受。
祁白川趁势追问:“诓他们的法子可有思绪?”
沈无眠诧异回神:“你有主意?”
祁白川绝情道:“我看好你。”
“……”
这次黑脸的成了沈无眠。
石板路看不到头,经过一番毫无逻辑的对峙,二人双双陷入无言的沉默中。
走了许久,眼前出现屋檐的一角,灯火飘摇,在凄清的夜中添了几分光彩,这本该温馨的一幕,却被半空中密密麻麻的符文所浸染,变得神秘莫测。
沈无眠幽幽叹气:“即使我把他们诓齐了,你也打不过。”
“……”
“除非你主身从地下爬出来。”
“……”
祁白川一言不发,眸中漆黑如点墨,是意料外的平静。
沈无眠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真能用?”
“……”
四周凝固了一瞬。
眸光微闪,祁白川率先动身,错开视线,朝着深处走去。
“我出不去,”声音缥缈,散在风中,很轻,细细听去又带了丝别的意味,
“那就让他们进来。”
“……”
天空黑沉沉的,像个盛满了污垢的簸箕,手一抖,灰尘簌簌洒落,世界蒙上泥渍,所有人都生了锈,所有人都在寸步难行。
刹那间沈无眠脸色霎时变了几度,几步上前追问:“你……”
“我们没时间了。”祁白川打断道,“世家所剩无几,仙门自顾不暇,余下的都是些小门小派,若找不出幕后主使,气运迟早会有耗尽的那一天。”
“……”
“当年蛛丝马迹,现在昭然若揭,历经数百年的沉淀,他只会越来越强。”
“……”
“到时仙界四分五裂,那才是真正的亡羊补牢。”
“……”
沈无眠力道倏而一松,声音透出几分沙哑:“仙门内有奸细。”
祁白川说:“殿外显而易见。”
“可他们为何咬死你?”
“……”
“你身受桎梏,威胁不到宗门,仙门的处境也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
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二人都伫立在石路中央,久到残月将落未落。
黎明的黑暗罩在二人身上,祁白川终于偏过头,神色辨认不清:“诡修消弭与仙有关,血海深仇,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