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九重丹墀时,太和殿内宫女和内侍们训练有素的忙碌起来,一盏盏青铜鹤灯被点燃。张惊杭单手搂着红色宫裙迈过门槛,就望见御案旁正在批红的玄色身影。
如今的大乾皇帝,也是她的便宜皇叔。
她礼才行到一半,就听上方喊了免礼。
张惊杭也不马虎,当下就站了直了身。
襄文帝也不在意,笑着搁下手里的狼毫笔,看着殿内站着的人道:"朝阳来得正好。皇庄那边进了一批鲜嫩的初笋,朕听父皇说你偏爱鲜蔬,正好尝一尝。"
说完,也站了起来,顺着走动间玄色龙袍上金线云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因着疲惫,眼尾凝着细纹越发明显,但是整个人精神却是十分不错的。
正如张惊杭观察到的那般,借着张惊杭那事,襄文帝顺利借着整改寺庙度牒管制,在那些积年勋贵世家上撕开一道口子,不说这些抄没收回的良田山头,以及那一箱箱收归国库的金银,终于让那空落的国库填满了一个角。
而且最重要的是,父皇最终愿意过度一部分权利和决策给他了。
想到这些,坐在席案前的襄文帝对自家这个侄女越发温和,挥开布菜的内侍,亲自动手夹了份清蒸鲈鱼放到张惊杭面前的餐碟里。
正是鱼腹处最是鲜美处,入嘴最先触及鱼身轻覆的豉油咸鲜,油脂如薄霜融于唇齿,紧接着是鱼肉的细腻绵长,无半分腥腻,只余鲜,尾韵还泛起丝米酒蒸腾后的淡淡醇香,将这场鲜收尾的得清雅悠长。
不愧是皇宫御厨的手艺。
张惊杭不是个寝不言食不语的,吃到一半,添了碗汤喝了口,就开口将进宫前自家郡主府发生的事情亲声说了。
一点都没带隐瞒的,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即便在襄文帝知道贾家自以为是的布局,还有那些污糟事情,恼的脸都黑了,她还有心情又吃上两块点心,溜溜缝。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贾家贾琏看着倒是还成,既然都上门了,我便想着用上一用。至于对于贾家那些的,本就不是什么有关联的。”
听到这里,襄文帝持筷的手顿了下,而后难得笑了下:“就这么明显吗?”对于这些所谓的四王八公勋贵,以及那些打着清贵名声,实际上竟干些狗屁倒灶,窃国牟利事儿的世家。
他早就看不顺眼,既然都是些碌碌蠢物,与其让他们占着位子,掌着权柄,勾连成团,谋财害命,还不如尽快收拾干净。
何况,他也需要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和爵位,安排奖励那些不断从底层爬上来的实干有才之人。
为此,他很早就开始布局,到底还是不够沉稳,让父皇早早察觉了端倪。这些年来一直压着他。这些年父皇到底是年纪大了,既顾忌昔年那些旧臣的那点情分,又担心他下手太狠,让世家作乱倒戈西北。
父皇这般前怕虎,后畏狼,最后只有两头都被吃的份。
何况狼既已生了噬主的心,就再也不会变会忠心的狗。
想到这里襄文帝眼底闪过一抹黝黑,紧接着又恢复了寻常模样。
张惊杭摇摇头,倒不是她聪明敏锐能短短数月就看清陛下的布局,而是因为,她通过红楼梦中贾家的大致走向,以及那些零星的情节推断出来的。
毕竟不管是宫妃省亲,一省还是好几位宫妃。以及最后多家公爵之家抄家的抄家,落败的落败。怎么都透着诡异。
借此她大概反推,在通过如今整个大乾的情况,大概也能猜到点什么。
今天进宫,何尝不是一次试探。
襄文帝看着眼前侄女,心中不免感慨,不愧是太子大哥的孩子呀。不过想到如今还虎视眈眈的那位西宁世子,皇上皱了皱眉,随后又舒展了开来,女孩子凌厉些也是好的。
他没有追问,只是回应起这孩子最先的问题:“无碍的,一个贾琏你用便用了。便是他父,贾赦也当不了贾家的主,影响不了什么。反而还能帮着朕迷惑下那些勋贵。”
饭用罢了,襄文帝没让人走,来了兴趣,让人取了纸笔,整个京都,或者说整个大乾的勋贵圈和几大世家中有一定影响力的代表人名跃然纸上。
对于这些人,襄文帝没有评价或者多说什么,更多的是在给张惊杭介绍,这些人的身份,以及他们的户籍,亲属,姻亲。
张惊行也不说话,一个说,一个听。
这些人每一个人背后都代表着一大势力,越听越会发现,整个大乾的上层圈子都是沾亲带故。仿若一个诺大粘连的蜘蛛网,不断捕捉粘连住那些不断向上攀爬的人,直到将他们的营养汲取殆尽,然后在一口吞掉。
直到太极殿那边来人催了又催,张惊杭这才告别了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