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我住在这座大城市的“胳肢窝”里。
这是引用了楼下修表的老赵的话。
他是个瘦得像只竹节虫的老头,有点罗锅儿,嘴里还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时总带着点漏风的嘶嘶声,我总笑话他嗑不了瓜子。
他没事的时候最喜欢躺在他店门口那张掉了漆的藤椅上晒太阳,眯着眼看街上来往的人。
他常说,那些住在三千八百米高空的人很厉害、很聪明,跟我们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还说他们连汗腺都被装了啥香腺,运动完出个汗都是什么薰衣草味儿的,跟什么ABO小说里的设定似的。
他说这话时总带着点酸溜溜的羡慕,然后闭着眼摇一摇手上印着男科不孕不育手术广告的塑料扇子,无奈叹口气,
“不像咱们这儿,空气不循环,是个人的汗水都能均匀挥发并被抽进去通风管,在楼顶想腌个白菜,一开盖全是臭脚丫子味儿。”
而此刻,我低头郁闷地看着自己脚上脏兮兮的白色帆布鞋,他这个话总让我想起中世纪的时候——不过不是那种诗情画意的油画,据说那时候街上满地都是臭粑粑,富人们出门时为了不踩到屎尿,就发明了高跟鞋,从此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堆满天然肥料的街道上。
今早电梯又停了,通告里说是上边儿在搞什么《红楼梦》文学研讨会成立一百周年庆典,电梯得优先给运送物资让道。
行吧......
可我还得上班啊!
他们在三千八百米的高空喝着香槟聊黛玉,我在下头闻着通风口的霉味儿抽劣质烟,他们开他们的会呗,管我屁事?!难不成还怕我这二手烟顺着管道飘上去熏着他们的香腺?!
算了......
无能狂怒罢了。
我骂骂咧咧地扶着塑料扶手,开始爬消防楼梯——足足二十四层,扶手上还残留着前一个爬的人手心的汗臭味。
爬到七层平台时,我的头顶飘下来几片金箔,轻飘飘地黏在我汗湿的裤子上——
这是个有点诙谐的画面,像我个傻嘚儿美美捡了贴什么只剩边边角角但据说有人参当归藏红花入药的狗皮膏药赶禁给自己贴上。
我喘着粗气,盯着那几片金箔发呆。
这些是上边人布置宴会的装饰残渣,但是是真金,我们这里有人专门收这个,一般来说这么两张就能换一份磁带,要是这个月去得早,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抢到杨千嬅的。
算了......
我把金箔揪下来塞进裤兜,继续往上爬。
我的工作是在垂直农场第一百七十三层“摘草莓”。
说是摘,其实就是盯着机器,别让它把果子磕破了,果子一旦磕破了皮就只能被扔进废料槽。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好歹一个农科博士要干这种工作,难道隔壁医学博士都在给小白鼠结扎吗?
我也实在不明白,这么简单、毫无难度的工作,为什么还没被机器完全取代?
但是我也庆幸它还没被取代。
那些草莓从被埋进土里那一刻起就吸着人造紫外线长大,个个红得像要渗出血。
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但是听主管说,上个月有个新来的姑娘偷吃了一口草莓,结果被那味道苦得直瘪嘴。
“这么苦的东西,上边人怎么会爱吃?他们是不是还爱吃屎?”
这话引得周围同事们哄笑起来。
老实讲,我其实不太爱这些屎尿屁的笑话,虽然大家好像都很喜欢。
如今,人们的味蕾早就退化了,他们只能接受高浓度糖分的食物。我也只是借着记忆才能偶尔意识到草莓也会有那种天然的苦涩。
到了午休时间,我又像往常一样,溜到应急通道的天窗夹缝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