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往后缩,竭力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可眼前的每一帧都像胶片一样,一张一张刻入脑海:
深紫色的血河、漂浮的裙摆、炙热灼烧的空气……
我抬脚,想绕过这个惨剧现场,继续往左侧的小路走。
心脏却砰砰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胸口。
我在心里强迫自己冷静:
别惹事,别惹事!
你只是路过的旁观者!
没人认识你,没人会在意你!
你是女人,
他们不会杀你。
他们杀的只是那些伪娘!
快跑!
就这么离开!
就像电影演员踩点一样!
先迈左脚,
再迈右脚,
对,
就这样走出去!
就这样,一步,又一步,身体像被预设好了轨迹,避开倒下的尸体和四溅的血迹,想要和这幕惨剧划清界限。
阳光已经完全退场,昏黄的灯忽闪忽灭,把血泊照成冷紫色的河。
胸腔里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声音——
快跑!快跑!
这里只是电影的世界,只要赶紧离开,走出片场,回到没有聚光灯的地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过。
可每走一步,都像走在面对回忆自投罗网的甜蜜死亡路上。
我只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感觉到脉搏在耳后乱跳。
该死的!
我的脑中闪过我们曾经看过的一场场电影——
想起《夺命枪火》、《低俗小说》、《盗火线》、《教父》......
想起他帮我移开柜子从后面捡起掉落的发箍——
想起他在这样一场夜雨中替我撑伞——
想起那晚他披在我身上的外套——
我侧身快速掠过他,努力不再看他,再看他一眼,我怕我就会失去理智、就会疯掉,可胸口像被一根无形的弦猛地牵扯住——
我忍不住用余光扫过他那纤细的手指——
此刻指尖灰白,微微蜷曲着,就像是那天他用新买的水离子吹风机抱着我给我吹头发。
我又看到他的睫毛——
此刻沾满尘土和血污的睫毛,仍是我吻过无数次的弧度。我想起那年夏夜他趴在我膝头打盹时,吊扇转着,他的睫毛投下时隐时现的小扇子。
与他有关的一切,即使是我早已忘却的一切,都在我的脑海炸裂开来,所有的细节是无比清晰:
我想起他总是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别开我的刘海,指腹柔软地贴着眉骨那块皮肤——
“愁也没用啊,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我想起灯下他俯身,用抵住吸管的薄嘴唇贴着我的睫毛,低声哼着我最爱的歌,让我忍不住眨眼——
“就是喜欢你才忍不住亲你啊,你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一定是绝对忍不住不靠近她的。睫毛也想亲,鼻子也想亲,甚至连指甲边的倒刺也想亲......难道你不想亲我?”
便利店他帮我拧开瓶盖的手、雪天替我围围巾的手、视频时对着镜头比心的手......
我能感觉,大脑里的记忆正被他彻底置换。与他的短短三年已经完全替换了我独自生活的三十年:
他为我挡过的雨,然后在我耳边用湿热的舌头含着我的耳垂;
他在风雪街头,替我把围巾绕紧;
电影的幕布、十五平米的卧室、两米长的沙发、没有阳光的阳台......
现实混着血与泥轰然压顶,而我心口仍留着他抚过我头发的余温。
我该怎么办?
......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能想起来你的温柔、你所有的好呢?
救救我吧......
哪怕让我想起你哪怕一个缺点也好啊......
哪怕只有一处......
对,
你有洁癖,
但是又总是不洗澡就抱我。
你看,
你明明是那么坏的人,
你看,
我一定没那么爱你对不对?
该死的......
为什么你的好你的不好你的一切都让我无处可逃?
救救我吧......
救救我......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我强忍着直视前方,只用眼角瞥他一眼。
杀手们收起枪,像是找到了下一批目标。
而我就在这瞬间强迫自己跑起来,快得像逃离地心引力。
在他们皮靴踏地的节奏里,我仿佛融入黑暗,尽量让身体缩成一抹无声的影子。
脑海中只剩一个声音:
快跑!
别回头。
当我冲出这条巷子,跑进小区里那条昏暗的小道,心脏才像决堤的洪水失控地翻腾。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哀号,我紧捂胸口,脚下止不住地颤抖。
身边的墙面上,霓虹灯在墙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是蒸腾的水母,游上讥讽我的胆怯。
我靠在冰冷的墙体上,断断续续地喘息。
脑海里,不断回放他的样子:
那双温柔的杏眼,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酒窝、他的鼻梁、他的眼窝、刚好可以盛下我所有的泪......
呵......
我后知后觉,
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了他了。
我永远都无法不再爱他了。
他已经彻底成为我的一部分了,
甚至——
我之所以还活在世上,本就是作为他的一段延续。
不是吗?
午夜的路灯将我撕成斑驳的碎片,
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最后的泪水滑落。
我想起杜鹃,想起这种偷梁换柱的可恶的鸟。
我的心因他而空了,我却无法填补。
我从此都只能这样作为躯壳活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