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些课本,小川的学习更加系统了。他每天除了干活,剩下的时间都用在看书认字上。他会坐在火塘边,或者趴在窗台下,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书本上的字。有时候困了,他会用木刀轻轻敲一下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老陈看到他这么刻苦,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很高兴。他开始更加努力地打猎、种地,希望能多攒点钱,也许将来有机会送小川出去读书。他知道,这是杨秀兰的遗愿,也是小川自己的梦想,他要尽力帮他实现。
1994年的冬天,一如既往的寒冷。但小川的心里却燃着一团火。他已经认识了不少字,可以磕磕巴巴地读一些简单的句子了。他从课本里了解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知道了中国的河流山川,知道了历史故事,知道了科学常识。这些知识像一把把钥匙,正在慢慢打开他封闭的世界。
老陈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依然沉默,但他会偶尔问小川书里讲了什么,会陪着小川一起看那些有图画的页码。他虽然不识字,但他能感受到知识的力量,感受到小川因为学习而焕发出的活力。
那年的腊月,家里杀了一只养了一年的猪。这是他们家一年到头最丰盛的时候。老陈把猪肉腌制起来,一部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打算开春后背到镇上卖。
年夜饭,还是像往年一样,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这次,小川感觉不一样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哭着找娘的孩子了,他是一个有梦想、有目标的小男子汉。他给老陈夹菜,给老陈倒水,学着大人的样子说一些祝福的话。
老陈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笑容。“小川,长大了。”他说。
小川心里一暖。他知道,老陈承认他长大了,不是因为他的个子高了多少,而是因为他的心变得坚强了,因为他有了自己的追求。
吃完饭,小川拿出母亲的发簪和老陈给的木刀,放在一起。他对着跳动的火光,小声说道:“娘,爹,我会努力的,我会走出去的。”
老陈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他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像一座巍峨的山峰,默默地守护着小川的梦想。
1995年到来时,小川已经九岁了。他对母亲的记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但母亲的嘱托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知道自己肩负着母亲的期望,也知道老陈为了他付出了多少。
那年春天,老陈做了一个决定。他打算多打点猎物,多收点药材,攒够钱,看能不能把小川送到镇上的小学去读一年。哪怕只是一年,也能让小川接触到更正规的教育。
这个决定对老陈来说很艰难。这意味着他要冒更大的风险进深山,要付出更多的体力劳动。但他看到小川那么渴望学习的眼神,他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川知道老陈的想法后,心里既感动又担忧。他知道山里的生活有多危险,老陈为了他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他更加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帮老陈干活,希望能早日减轻老陈的负担。
那段时间,老陈进山更频繁了。有时候,他会带着小川一起去采药。他教小川认识各种草药,教他如何辨别药材的品质。小川跟着老陈在山林里穿梭,听着老陈讲述山里的故事,感受着山林的灵气和危险。
在一次采药时,老陈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来,摔伤了腿。小川吓坏了,他哭着跑过去。老陈疼得额头冒汗,但他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指挥小川找来树枝,给他固定受伤的腿。然后,他靠着小川瘦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山下挪。
那段路异常艰难。小川用尽全身力气搀扶着老陈,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老陈疼得脸色苍白,但他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他看着小川稚嫩却坚毅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孩子,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回报着他给予的爱。
回到家后,老陈的腿伤很严重,村里人说至少要养几个月。这意味着家里的重活都落在了小川一个人身上。小川没有退缩,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担负起了家里的责任。他独自去地里干活,独自喂养家禽,独自上山拾柴。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他的眼神始终坚定。
在这段时间里,小川深刻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也深刻体会到了老陈曾经承受的重担。他知道,老陈的沉默不是冷漠,而是因为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支撑这个家上。
他每天给老陈换药,给老陈端水送饭。老陈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疼惜和骄傲。他知道,他的小川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腿伤渐渐好转后,老陈开始教小川更深入的狩猎技巧。他不能亲自去,就在家里给小川讲解地形、动物习性,教他如何制作更有效的陷阱。小川学得很快,他带着老陈的嘱托和希望,独自一人进了山。
第一次独自狩猎,小川很紧张。但他握紧了老陈给他的木刀,仿佛能从中获得力量。他按照老陈教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在山林里穿梭。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成功地设下了一个陷阱,捕到了一只野鸡。
他拎着野鸡回到家,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老陈看到他,眼神一亮。“好样的!”他说,声音里带着赞赏。小川把野鸡递给老陈,说:“爹,我们可以卖了,攒学费。”
老陈接过野鸡,沉甸甸的,像小川沉甸甸的希望。他知道,这个孩子,为了走出大山,为了实现母亲的遗愿,付出了多少努力。
1995年夏天,陈小川九岁了。他已经能够熟练地掌握许多生存技能,身体虽然瘦小,但非常结实。他识字量大大增加,那些破旧的课本已经被他翻烂了。他坐在屋后的柿子树下,望着山外,眼神坚定。他知道,他离那个梦想中的世界越来越近了。
老陈的腿伤已经痊愈,但他明显老了许多。他看着小川,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孩子是他的希望,也是他的牵挂。他知道,总有一天,小川会离开这座大山,去追寻他自己的未来。
那个夏天,村里再次传来消息。镇上的小学要招收一些寄宿生,优先招收家庭困难的山里孩子,学费可以减免一部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老陈和小川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心里都燃起了希望。但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困难。即使减免一部分,学费、生活费依然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对于靠山吃山的老陈来说,这几乎是要掏空所有的积蓄。
老陈没有犹豫。他开始更加拼命地打猎、采药。小川也跟着他一起,爷俩早出晚归,身影出现在山林的各个角落。他们挖草药、找野味、捡蘑菇,攒下每一个能换钱的东西。
他们在镇上认识了一个药材贩子,老陈的药材品质好,渐渐有了固定的买家。小川也跟着老陈学习如何辨别药材,如何与人打交道。他虽然年纪小,但聪明伶俐,嘴巴甜,很受药材贩子的喜欢。
日子过得异常紧张,但小川的心里充满了动力。他知道,他每多攒一分钱,就离镇上的小学更近一步。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笑容,想起她在灯下为他缝补衣服的身影。他不能辜负母亲的期望。
在那些忙碌的日子里,小川和老陈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他们不仅是父子,更是战友,是彼此的依靠。他们在山林里一起面对危险,在夜晚的火塘边分享简单的食物,在沉默中交流着对彼此的爱和关心。
老陈依然不善言辞,但他会把最好的食物留给小川,会在夜晚小川睡着后,轻轻地替他盖好被子。小川也会在老陈累的时候,主动给他捶背,或者在他受伤时,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那只母亲留下的发簪,小川一直贴身收着。有时候,他会拿出来,放在手心摩挲,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那把老陈给的木刀,他随身携带,不仅仅是防身,更是一种力量的象征。每当遇到困难想放弃的时候,他就会握紧木刀,想起老陈沉默的坚毅,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然后咬牙坚持下去。
1995年秋天,镇上的小学开始招生了。老陈带着小川,背着他们攒了几乎一年的钱,踏上了去镇上的路。机耕道已经能勉强走车了,他们坐了一辆送货的拖拉机,一路颠簸。
再次来到镇上,小川已经不再是那个完全懵懂的孩子了。他依然感到新奇和兴奋,但他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踏上新征程的决心。他看到了那些穿着干净校服、背着书包的孩子,心中充满了羡慕和向往。
报名过程并不顺利。学校名额有限,竞争激烈。而且山里孩子的学费减免名额也很少。老陈带着小川,跑遍了学校的各个办公室,低声下气地向老师和领导恳求。他的脸上带着恳切的表情,一向硬气的背影此刻也显得有些弯曲。
小川站在老陈身边,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看到老陈为了他,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他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他握紧了藏在口袋里的木刀,告诉自己一定要争气。
也许是老陈的诚恳打动了老师,也许是小川渴望学习的眼神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最终,学校同意给小川一个减免学费的名额。但生活费和一部分杂费,还是需要自己承担。
虽然只减免了一部分,但这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老陈和小川都非常高兴。老陈把他们攒的所有钱都交给了学校,只留下了微薄的生活费。
“好好读,”老陈对小川说,这是他难得的长篇大论,“镇上和山里不一样,要听老师的话,不要惹事。吃饱饭,穿暖衣,把书读进去。学到了本事,将来才能过上好日子。”
小川用力地点头,眼中含着泪水。“爹,我会的!我一定好好读,不辜负您和娘!”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镇上的一个小学名额,这是老陈用他所有的积蓄,用他弯曲的脊背,为他铺就的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这条路,承载着母亲的遗愿,承载着老陈深沉的父爱,承载着他自己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离开镇上,回到马脑壳村的路上,小川背着那个破旧的书包,里面是他的课本、母亲的发簪、老陈的木刀,还有他对未来的所有希望。他看着远处的群山,那些曾经禁锢他的大山,现在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可怕。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走出大山的那把钥匙——知识。
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未知和挑战,镇上的学校生活会是什么样?他一个山里孩子,能不能适应外面的世界?生活费怎么办?这些问题像乌云一样盘旋在心头。但当他看到身旁老陈虽然疲惫却充满希望的眼神时,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回头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镇子,又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马脑壳村。泥土与梦想的四季,在1995年的秋天交替着。山里的泥土养育了他的生命,母亲的嘱托和老陈的父爱滋养了他的梦想。现在,他要带着这份泥土的芬芳和梦想的光芒,踏上新的征程。
这一段日子,从母亲离世的悲伤,到与老陈建立深厚父子情的温暖,再到为走出大山而拼命努力的艰辛,是陈小川童年中最重要、最深刻的三年。他在贫瘠的土地上学会了生存,在沉默的父爱中学会了坚韧,在对知识的渴望中点燃了希望。马脑壳村的泥土,见证了一个山里娃如何从失去母亲的阴影中走出,如何在困境中生长,如何在父爱的滋养下,一步步走向那个他梦寐以求的外面世界。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他已经不再害怕。因为他心中有光,手中有“刀”,身后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