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席恩转过身来面对他,收起了戏谑的笑容,身板端正,也敛起因为学习时长过久不由自主冒出的懒散。
“我很抱歉,不该仅凭借一些捕风捉影的细节擅自想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席恩的爽快让阿莫斯在心里止不住叹息,他该拿席恩怎么办呢?席恩越是坦荡,越显得自己是多么心口不一。
接着,阿莫斯看见他眨眨眼,有些苦恼,可能错以为阿莫斯毫无反应是因为觉得自己的诚意不够。
“不行吗,那你想要我道歉几次?”
眼看着席恩在认真地道歉,把气氛都弄得严肃时,阿莫斯做了个手势示意打住,转移话题道:“那你为什么不跟加梅教授说你不愿意呢?他大概不能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吧?”
“你不是说我很麻烦吗?”
席恩眨眨眼,捏了捏手上喝光了的药剂盒子,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有理由的,不过我觉得你听到这个理由不会很开心。”
最后阿莫斯还是问下去了。
“你说吧。”
席恩耸耸肩,发尾摇晃,虽然还是短发,却仍旧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长了些。
“你父亲曾经救过我的祖父,加梅教授抓着这个点让我完全无法反驳。恩情还到你身上也完全说得过去。”
还真是无法反驳啊。
“不过理由这个东西,随便找一个就够了。”
席恩尝试进一步解释,也许因为他是给予方,才能够这么轻松地说出这些话。阿莫斯想,又是父亲啊,因为父亲,他得到了太多不适合自己的角色了。
他曾经于开学初认识过一批朋友,都是新生,又都是平民。
他们小心翼翼地抱着书过来向他请教问题,只得到了一张僵硬的脸和一声抱歉。还以为是自己太唐突了,怀抱着对大魔法师萨姆沙的崇拜,错误地对他儿子有了期待。
直到发现了阿莫斯的真实水平后还想着他会不会像他父亲那样突飞猛进,没过多久自顾自失望后就不再理他了,就算他会和自己打招呼也不理。
不满甚至怨恨在他没有意识到的地方丛生了,不满足别人的期待的话也是一种错呢。
也是好事,他更能理解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形象了。一位依靠去世父亲的人情才得到宝贵机会的投机分子,这是既定事实,可只要再加上点自以为是的失望带来的不满,就可以从无所建树的普通学徒晋升到值得厌恶的家伙了。
拥有所谓机会和飘渺人情的人,好像比不少平民学徒的起点高,于是没有好好地把这些优势转化成漂亮的成就这件事,落差越大越接近罪无可赦。
总有人忿忿不平,如果他有阿莫斯的条件,一定会做得更好。
那么阿莫斯是这样的吗,自己真的是这样罪无可赦吗,在学院里走着,这个问题忽然就浮上心头,却也像风一般轻松地被行人带走。
真是荒唐。
在短暂的思考中,阿莫斯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人的指责和怨恨总会让阿莫斯停下来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犯错了,但只要好好想一想就会知道那是无稽之谈。可阿莫斯没有任何提出异议的资格,那些人不会听。他说的什么不要紧,他是以什么身份说的才重要。
这就是阿莫斯最大的问题,他当然愿意为自己辩解,可他能用什么辩解呢?
值得让他记住的事情太少,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太热心生活,日复一日没有长进,于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重大事件就非常清晰,会在世界即将陷入沉眠的时候从角落里翻出来咀嚼。
他让好多人失望了。
他是不是不该接受加梅教授的邀请,也不该默许席恩的帮助。
阿莫斯自认自己的投资价值并没有高到非他不可。这些特权的来由甚至不需要推理一番就可以得知了,无非是父母,无非是人情,无非是看他可怜,看他孤苦无依。
说实在的,比起可怜他,阿莫斯更不能接受的是加梅教授对母亲的隐秘爱慕,他甚至对这份感情没有任何补偿的可能。单是可怜还可以凭借在圣埃默尔坚持下来后的前途作保证,保证将来的自己有偿还恩情的可能。
可一份不再有任何落点的感情,他想不到任何途径来偿还。
而他又能为席恩带来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