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小头也没回,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声冷哼。
一人缓缓由暗处转了出来,锦衣粉面,袖着一只手,满面阴沉,赫然便是丁行空。
丁行空怒道:“你为何不杀了他?”
燕小小淡淡道:“我忽然不想杀他了。”
丁行空瞪着她,两眼被仇恨的火焰燃烧的仿若地狱,“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燕小小冷笑一声,“被人削断三根指头的人又不是我,我又何必杀他?我难道是喜欢杀人的人么?”
丁行空瞪着她,良久,缓缓笑了,阴狠而恶毒,“幸好,我早算着你这一招,这世上若还有人相信女人,那人必定是个疯子。”
燕小小皱了皱眉,脸色忽然变了,“你做了什么?”
丁行空淡淡道:“我不过嘱咐参婆跟着李寻欢,伺机杀了他罢了。”
燕小小忽然跳了起来,忽然冲到丁行空面前,抬手便是十七八个耳刮子,大怒道:“你竟然敢假传我的命令,你竟然敢利用我的人,你活的不耐烦了么?你活的不耐烦了么?”
丁行空居然生生受了,燕小小武功全在一双掌上,这一顿打下来,丁行空的脸瞬间便肿了三尺高,一张俊脸霎时变了形,他却笑起来,“若是李寻欢能死,我便是死又有何妨?”
燕小小恨恨瞪了他一眼,忽然身子一轻,便要跃出窗去,她已经跳了起来,却又忽然跌落下来,丁行空已经点上她穴道。
丁行空抱起她,放在椅子上,笑道:“燕姑娘最好还是在这里等消息,此时若让你坏事,岂非我功亏一篑?”
燕小小眼睛几乎冒的出火来,恨声道:“丁行空,你等着瞧,我若让你好过了,我便不姓燕。”
丁行空哈哈大笑,此时此刻,除了李寻欢的死讯,还有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李寻欢在奔驰,午夜光景,在寒风中飞奔。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经验,他似乎已经安逸太久,幸好他的脚步依然轻盈,幸好他的眼睛依旧敏锐。
左右搜寻一会,他落入一道狭巷,巷子左右不过四尺宽,两面皆是高墙,左边依稀有一只角门,此时安静,小门紧闭。
李寻欢几乎是栽倒地面,伏在地上半晌没有动作,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只是似乎再也没有动的力气。
什么样的痛苦,可以让这么个坚强硬挺的汉子如此般难以熬煎?
古有关公刮骨美谈,李寻欢的坚忍已不下于关公,他所能忍受的痛苦,他已经忍受过的痛苦,以及他正在忍受着的痛苦,已经非常人所能想象。
受过心伤的人都知道,一个人身体的痛苦再深重,也绝对比不过心理的痛苦,有些人会为了心理伤害而自杀,却从未听说过有人为了□□的痛苦而自戕。
李寻欢所承受的心理上的痛苦,虽然有些人可以怜悯,可以同情,却很难感同身受,那种痛苦是不为一般人所能了解所能认知的。
李寻欢不太经常受到□□上的痛苦,但此刻的痛苦却似乎已抽走了他全部的精力,他看起来那么虚弱,幸好,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很平静,痛苦可以压制这一副躯体,却不能摧毁这个人。
他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缓慢站了起来,暗夜中,他眼睛紧紧盯着墙壁,一寸一寸沿着墙壁摸索。
这条巷子不算短,也不算太长,他转了一圈,缓缓回到原地,他的眼中却浮现了忧急。
他自然不是无意落入这条巷子的,这本是他和铁传甲相约见面之所,无论如何,铁传甲总该留下个标记在这里的,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本是追踪刘破冰而去,曾追踪至镇远镖局,又追踪至他处,难道,他已经落进燕小小等人手里?他武功虽然很不错,虽然也很谨慎,但燕小小手里却似乎有一些非常霸道的毒类,依铁传甲性格,若非行动已经不再自由,绝对不会与李寻欢失约。
李寻欢沿着墙壁滑了下去,他的眼睛黯淡下来,他闭起了眼睛。
他弯下了腰,断断续续咳嗽起来,他连咳嗽的体力都已经没有。
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他的身体就像一座被挖空了的煤山,除了空壳,再无其他,这种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已经折磨的他快要倒下去。
但他又怎能倒下去?此时此刻,他又怎能倒下去?
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重浑浊的脚步声,夹杂着浑浊的喘气声,倒水声,瓷器之物碰撞声,接着“吱哑”一声开门声,有个人影出现在月下。
这个人已经很老,他的腰背已经佝偻成了八十度,他走路两步便要停下来歇歇,他的喉咙里一直在“嗤嗤”的响着浑浊的呼吸声。
他手里拿着一只碗,弯着腰,缓缓向李寻欢走了过来。
李寻欢不再咳嗽,他撑着墙,缓缓站了起来,柔声笑道:“白老母,惊到你了。”他的声音很沉静,很温柔。
白老母咳嗽一会,叹息道:“人老了,晚上哪里那么容易睡着?听到有人咳嗽,便知是你……”他递过了碗,道:“喝口水吧,茶水不好,总能润润喉。”
李寻欢探手去接,笑道:“谢谢……”他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他忽然不能再动。
因为那佝偻着身子的白老母忽然直起了腰,直起腰的时候抬手如电,眨眼点上李寻欢七八处穴道。
若是平时,她的速度虽然快得很,却断难制得住李寻欢,但此时李寻欢已经是强弩之末,连站着都吃力,便是心中有千百种躲过这一招的招数,此刻又如何使得出来?
李寻欢苦笑着,“你不是白老母。”
那老人粲粲笑道:“老身既不姓白,也不叫老母,你若唤我一声婆婆,老身倒乐意答应。”想来,她便是丁行空口里的参婆,她的声音似乎也年轻许多,虽然她脸上的皱纹还是那么密集,她的武功必定很好。
她忽然抬手抓起了李寻欢,像抓起一只麻袋似地往肩上一扛,大步走出窄巷去,走到那小门处,居然还有空闲拿了一样物事。
李寻欢看去一眼,不由苦笑,那是一柄铁锹。
他忍不住问道:“老人家要带我到哪里去?”
参婆粲粲笑道:“去死。”
李寻欢道:“我难道和你老人家有仇?”
参婆道:“没仇。”
李寻欢道:“难道你也是有人请来杀我的?”
参婆笑道:“年轻人倒是不笨,不过却也太晚,我老人家要杀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活的。”
李寻欢沉吟一会,道:“老人家名号几何?”
参婆笑道:“你要问我名姓,难道是要死后做鬼来报仇么?那你只怕要等许久,排在你前面的冤死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这参婆武功确实了得,几句话功夫,她便携着李寻欢越过城墙,绕过官道,往山间小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