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总是热火朝天,无论什么事,总是跑的最快的。
柳四还那么年轻,他还有着满满的初生牛犊的勇气,他最先看到了楚留香。
清晨,一日之计在于晨,楚留香却看起来十分疲倦,他看到柳四,一句话都没说,一个表情都没有,绕过他便走。
柳四不明白,他看着楚留香身后的灰烬,那里火苗依旧在苟延残喘,漆黑黑的山洞,再也没有其他。
柳四道:“这是……怎么回事?”
楚留香对着太阳眯眼,淡淡道:“人已经死了。”
柳四不明白,“谁已经死了?”
楚留香道:“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你难道看不出来?”
柳四怔怔,“这……他们……”
楚留香道:“就算他们以前当真穷凶恶极,他们已经死去,还有什么好追究?”
柳四呐呐道:“是香帅动的手?我听说……”
楚留香打断他,“你,或者追查的人,可有人见过接触过这个族人?一个不会说汉话的民族,就算当真以人肉为食,也一定是被有心人所利用,他们的死已经洗清了一切。”
柳四冷笑一声,“杀人者人恒杀之,多行不义,还需怜悯?香帅悲天悯人未免太过。”
他也本是好心,本是关心所致,但楚留香句句铿锵,连连打断,如果是老江湖,或许还会忍耐,还会察言观色,但柳四不过少年,少年又有几个会忍着脾气的?
楚留香冷冷看着他,却也不再说什么,他已经听到脚步声,这么杂乱雄厚,来的人绝对不低于十个。
柳老爷老当益壮,跑得很快,很靠前,他只不过看了几眼,对柳四怒视脸色视而不见,快步走到楚留香面前,拍了拍他肩膀,温声道:“一切已经过去。”
是啊,一切已经过去。
人死了,岂能再复生?过去的,不让他过去,又能如何?
幸好,柳老爷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带来了胡铁花的信。
胡铁花的信永远不会太长,这次也不例外,寥寥草草的八个字,“江东逍遥,快来快来。”
楚留香似乎已经看到胡铁花咂巴着嘴喝酒的画面,他不由笑起来,当真想去瞧瞧了,什么事能让胡铁花连柳老爷的寿诞都不顾而逍遥呢?
他们回到百里村的小客栈,客栈里的小酒娘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酒娘,老板也不是原来的老板,楚留香一句话都没有问,似乎没有发现一点异常。
楚留香心情很低落,热爱生命的人,总是希望每个人都爱惜自己的生命,从来不愿意看到别人死去,这些人本有很多,他们虽然知道世事百般不如意,却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对生命哪怕多一分漠视。
幸好,他还有朋友在身边。
柳老爷什么都没问,只是陪着楚留香,陪着他喝了两坛子柳府珍藏的好酒。
柳老爷道:“一年没有见小胡,我也很想念他,见到他记得代我讨一份生日贺礼。”
楚留香有些惊讶。
柳老爷笑了笑,他心中还有很深的忧虑,但他笑的很爽朗,“我已经备好宝马,柳二也已经在府上等着,他需要散散心,我很不放心他。”
他郑重看着楚留香,郑重道:“我把他交给你,你也可以把这里交给我。”
楚留香走了,他本不愿抛弃朋友,但柳老爷是他最佩服最信任的朋友,他完全可以放心的离开,他已经不想呆在这里。
快马。
柳老爷的快马,自然又快又稳,没有太久,他已经奔出百里村很远。
秋天的阳光不太炽烈,却很明媚,靓丽的阳光照在官道上,照在官道周围的树叶上,照在过往速度非常之快的行人身上,照在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是个喜欢阳光的人,他虽然享受着风驰电掣的速度,也已经为着美好的阳光眯起了眼。
这里已经接近城市,有几个乞丐在官道旁边或躺或坐的晒太阳,嘻嘻哈哈的笑。
楚留香朝他们笑了笑,他一向认为能什么都不做的躺着晒太阳是很大的幸福。
便在这时,他的马忽然人立,高嘶鸣叫,他安抚着马,皱了皱眉。
一个年轻乞丐慢悠悠的收回绊马索,慢悠悠的笑着,挑衅的看着他。
楚留香笑了笑,没有说话。
乞丐伸出手,高高扬着眉,“给我十两银子,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楚留香一句话没说,抛出十两银子。
乞丐掂了掂银子,笑道:“前面不远便是郁桐镇,镇北有个清水酒坊,那里有人在等着你。”
郁桐镇,清水酒坊。
只要酒不是差的太厉害,无论是什么酒馆,生意都会很不错的。
幸好此时还是上午,小酒馆的人还不是很多,不过八个。
左边第一桌是三个中年大汉,正喝酒喝得欢,他们的桌子上有七八盘卤肉,有十一二个酒坛子,他们显然是很好的酒肉朋友,酒肉酒肉,有酒有肉,便是最好的朋友,此时,他们都已经半酣,他们彼此都是最好的朋友,他们都可以为对方死,但他们绝对不会去注意到底谁进了酒馆,楚留香怀疑,就算此刻进来的是一支军队,他们也不会看一眼。
左边第二桌却是个穷酸秀才,袍子上全是油腻污浊,实在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他喝酒的方式很特别,喝一口酒,必定要念一句诗,似乎所有关于酒的诗词他都要说一说念一念。
再靠里,一个衣着华丽身材肥硕的中年人背朝门正趴在桌子上,他显然已经喝醉,或许已经睡着。
右边两张桌子正两个人面对面对峙,他们看起来像是镖师,两个壮硕大汉正在默不作声的拼酒。
面朝们的大汉忽然大声道:“夏书生,你能不能不神神叨叨的聒噪,让老子喝酒都兴趣全无。”
那秀才慢悠悠道:“义山《杂纂》,品目数十,有曰清泉濯足,花下晒晖,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呜呼哀哉,可叹可叹,当浮一大白。”当真喝了杯酒下去。
大汉大骂一声,跳了起来,“别以为老子听不懂,敢骂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秀才也不看他,只是叹息,“樵入东山,遇冠之沐猴,猴曰,吾人也,汝知否?”
大汉瞪眼,被另一人劝了,复坐下。
楚留香朝那锦衣人走去,那团花纹本有些熟悉,不过昨晚,他刚见过。
楚留香走了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这个人背后看着只是睡着,正面来看,早已七窍流血,死去多时。
这竟是个死人。他死的这么安详,周围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楚留香仔仔细细查看一遍方成侯周身,朝店伙计走去,问道:“这个人来了多久?一个人,还是有同伴?”
店伙计斜着眼,笑笑,楚留香会意,拿出锭银子,伙计立马眉开眼笑,“这人早上没开店门儿就来等着了,一直喝到现在,刚还还和一个人喝酒,那人不过走了半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