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叫道：“你疯了吗？他们都是你的亲人。”

柳二道：“那又如何，别人可以受苦，他们为什么不能？”

楚留香气得想大骂。

柳二道：“你为何要这么激动？香帅本是个冷静的人，你该坐下来歇会，等着这件事情了结。”

楚留香瞪着他，“你准备怎么了结？杀死所有人？”

柳二道：“你难道有更好的方法？杀人偿命，有过错，总需要改。”

楚留香叫道：“就算杀人，你又何必折磨他们？你的毒是厉害，但又何必让每个人都受这种苦？”

柳二皱眉，“你又怎知他们是中了我的毒？”

楚留香怔了怔，柳二道：“他们窃人武功，我不过代别人讨来罢了，有什么过错？”

窃人武功之术本由他所起，他却要自己亲手结束并且要以这么残忍的方式。

李寻欢叹了口气，尽量温和道：“楚兄。”

楚留香转过头来，眼中依旧通红。

李寻欢笑了笑，递过酒壶，道：“你该让自己冷静下来。”

楚留香瞪着他，没有接过酒壶，紧绷的脸却稍稍和缓。

李寻欢道：“柳兄总该知道楚留香为何回来，为何奔波，又何必含糊应付，是把他一片情意置于何地？”

柳二叹了口气，“李兄当真无愧于香帅的朋友，你一句话他便已经冷静。”

李寻欢道：“楚兄一向很冷静，他有急躁，不过是因为你和柳老都是他的好朋友。”

柳二脸上渐现苦涩，“我还有什么话说，所有罪名我都认，还待如何？”

李寻欢沉吟着，“柳兄不愿说，不妨我来代言？”

柳二道：“请。”

李寻欢道：“这一切本是柳兄的一个计谋，一个完美自杀的计谋。窃人武功之术太过邪恶，‘情人’太过歹毒，无辜之人无端受无辜之苦，柳兄仔细瞧着，便生怜悯之心，有了悔恨之意，便想着结束这一切，柳老爷不仅不愿，更以他人胁迫柳兄，柳兄既恨柳老爷威逼，又忧秦娘子之危，左右为难之时，恰有楚留香无意介入。”

他叹息一声，“柳老爷凭借寿诞之礼，以与世隔绝的世外种族作替罪羊，以楚留香之口告知天下朋友失踪之谜，本是万无一失之计，却不想参王神与楚留香有交，更有方成侯这漏网之鱼，故而他生疑追踪柳四至此，那时在葫芦谷外遇到柳兄，也根本不是巧合，而是预谋。”

柳二连连点头，叹息道：“若非我早到一步，一切都已来不及。”

李寻欢道：“楚留香最看重朋友之情，故而柳兄以之牵绊，趁机安排掩藏行踪，布下疑阵，当时楚留香来到葫芦谷，便是走入柳兄瓮中，依着柳兄设计一路追去了落日山庄，柳老爷柳四不明内情，只作楚留香为大敌，甚至对他动了杀机，侥幸脱出生天，楚留香却再生痴愚，再次入了柳兄之瓮，这几日光景，已足够柳兄安排计划顺利实施。”

柳二抚掌道：“大致都不错，李兄利眼，一切看得明白，却又怎说我有未尽之言？”

李寻欢道：“柳兄所隐瞒的，是动机，柳兄虽早萌死志，却为何要有此念？既有此念，又何须连同父兄一起牵连，不仅敌对，更连累性命？”

柳三插口，“你刚才难道没有说，在你口中，他可是心地善良，怜悯弱小，活脱脱菩萨转世。”

李寻欢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柳二沉默一会，大笑，“不错，不错，我所隐瞒，也不过我的动机，我从来不是心地善良之辈，也断然不会怜悯何人，我之所以研究窃人武功之术，不过憎恶那些丑陋装腔作势的嘴脸，我要结束这一切，也不过是厌倦，生无可恋，抛开一切又何妨？”

李寻欢惊愕，这本不是他所猜到的答案，他迟疑道：“那秦娘子……”

柳二沉默一会，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楚留香大声道：“你为何要这么说？您难道不是柳二？你难道不是我认识的柳二？”

柳二看着他，叹息道：“抱歉。”

楚留香道：“我不需要你道歉，你如果知道自己错了，就停手，就救救他们，他们是你的亲人，不是仇人。”

柳老爷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起来瞬间老了二十岁，他沉沉道：“香帅，这里的事，你不需要愧疚，也不必再管，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楚留香瞪着他，“你明明还没有死，为什么要当做自己马上要死去？”

柳老爷笑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无论是谁，都会快乐。”他叹息着，看着楚留香，“你我做了快二十年的朋友，你总该知道，我生既无遗憾，现在也已经看透，人生苦短，汲汲营营何为？无愧天地无愧本心而已，我这一生最大的错事，便是执念太重，牵连至子女，是我的错，我既知错，总该思改过，一死谢罪，又有什么不对？”

面对死神威胁，他终于大彻大悟，佛教有云，拈花一笑，茅塞顿开，过眼浮云而已。

柳四忽然叫道：“你们都生无可恋，都要去死，我怎么办？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柳老爷叹息道：“孩子，大限即至，何妨慨然相对？”

柳四叫道：“我不，我不愿意死。”

柳三忽然道：“他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柳二道：“他已经是个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柳三道：“如果他愿意，你又何必替他做决定？”

柳二沉默一会，看着楚留香瞪向他，不由苦笑，“他武功全废，筋脉尽毁，行动都不能自如，若如此也愿意活着，那便活着吧。”

事情到此，已经落下帷幕。

楚留香李寻欢带着柳四离开，整个石洞在他们身后坍塌。

荒芜空旷的草原，这一处的土地变动，谁也不会太注意，谁也不会知道，这里竟然埋葬了三个举世能人。

李寻欢已经把秦娘子留给他的步摇交还柳二，柳二也已经拿出了“情人”的解药，那些无辜牵连之人也已经找到，这一切对于他们，仿佛一场噩梦，梦醒之后，失去了武功，幸好性命仍在，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中竟然徐锦绣和上官云。

楚留香带着江湖朋友离开，李寻欢终于回到他的庄园。

一切，都似乎回到了过去。

但心情，能否也回归过去？

发生过的，又怎能当做没有发生？

心动过的，又怎能当做没有心动？

楚留香或许依旧潇洒，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东，因为胡铁花在那里等着他。

李寻欢去了关内，他需要对刘老板一个交待，一个道歉。

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情缘随风逝，徒留落叶伤。

可惜的是，他们最终也没有能够实现约定，那个畅饮三天三夜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