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遇见了谁，这事李寻欢却是知道的，他亲耳听到。

且说地下石室，不分黑夜白昼，他时时刻刻在思索出去的方法。

若论发小刀的功力，他是行家，说起这些机关要术，便只有力敌智取，拼力而为。

既然有活水，是否有来源处与出口？他已经实验过，泉眼不过拳头大小，水流又从不足一条胳膊粗细的暗处流出；既然有餐饭送入，总有来处，确实有，头顶石壁有一角碗口大小的石洞，特定时间造型奇特的食盒由结实的麻绳送入，很快取出，这个洞比泉眼大得多，却不容一个人身子过去，就算李寻欢可以勉强缩骨功出去，林诗音却不行。

于是，似乎已经没有办法。

林诗音夺了他手里酒壶，幽幽瞧他，“你别再喝，如果一日出不去，你便要醉倒每一日？”

李寻欢舔唇，避开视线笑了笑，“我没那么容易醉。”

林诗音咬着唇，语气坚定，“你与我说实话，这又是龙啸云的诡计对不对？”

李寻欢极快否认，“不，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诗音转过身去，掩面道：“你又何必骗我？他……他……除了他，还有谁会如此对你？”

李寻欢道：“你这样想便是对不起他，就算我与他有些不和，他要对付的也是我，难道有哪个丈夫会这样对付他的妻子？如果收到那方手绢的人是他，我想他也会极快赶来的。”

林诗音咬唇道：“你又何必为他说话？他是我的丈夫，我难道还不了解他？无论如何，总是我们对不起你。”

李寻欢看着她微微抖动肩膀，眼神一时迷蒙，许久才答道：“你们如何对不起我？没有人对不起我，便是个不相干的人遇难，我也会想办法救他。”

林诗音依旧背着身，紧紧咬着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李寻欢却瞧见地上瞬间迸开的水花，他的心也几乎一瞬间被摔在地上被狠狠砸碎，一时忍不住又拿起了酒，转身道：“就算我寻不到出口，也并非没有希望，只要背后那只手的目的不是把你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就一定会再出现，那时候你便该知道他不是龙……大哥。”

忽听一声轻笑，有人赞道：“探花郎的淡定从容令人心折，我还真舍不得关你一辈子。”

李寻欢的眼睛瞬间亮如刀锋，他的视线搜寻，也几乎一瞬间便定到石壁一角，袍袖一展，极快的贴了过去，灯光的死角，石壁的转折处，十分不起眼的地方，竟然埋着一根铜管。

管口很大，宛如喇叭，然后渐渐收束，直埋入石壁深处，声音就是从这铜管里发出来的。

李寻欢笑了，“清娘，竟然是你。”

清娘咯咯笑道：“我不出声，你必然永远不会知道是我，你想必也认为是龙啸云干的吧？只是凭他却调不动李家庄的秘密机关……”

她的声音忽然断了，很快一声清亮声音隐约传来，“夫人安好，深夜打扰，不胜惭愧。”

是楚留香。

李寻欢瞪大了眼，他几乎不敢相信楚留香可以这么快寻到这里。

珠帘滑动之声过后，清娘声音远了些，语气有些不悦，“既然知道夜深，如何要来打扰？”

楚留香道：“夜深而来，自然是为了些白天不好说的事，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清娘道：“哦？你说。”

楚留香道：“贺飞霜已经回来历城，夫人可知道她为何匆匆回来？”

清娘道：“我未见她，如何知道？”

楚留香道：“贺飞霜以为在下身遇不测，竟抛开手头公事，匆匆赶来，这份深情令人敬佩。”

清娘道：“飞霜喜欢你并不是秘密，儿大不由母，难道你还来向我炫耀不成？”

楚留香道：“夫人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情之一字的珍贵，更知道两情相惜的难得，在下感激贺飞霜青睐，却已经不能回报，夫人也很清楚，故而……这便是在下的不情之请。”

清娘冷冷道：“你便是来让我劝飞霜死心？你何不自己与她说去？”

楚留香道：“夫人的话比在下的有用的多。”

清娘道：“我为何要帮你？作为母亲，我难道不希望我的女儿与心上人同结连理？”

楚留香道：“如果那个人不巧是我，我想夫人便不该有此想法。”

清娘道：“如果我恰恰有这样的想法呢？你未婚配，飞霜恰是妙龄，我的想法难道有错？”

楚留香道：“我已经有心上人。”

清娘道：“你是指李寻欢？你难道不知道李寻欢已经离开了这里？”

楚留香差点跳起来，屏息道：“离开？”

清娘道：“便是今天下午，李寻欢与一位林姓姑娘一同往北而去，他正托我转告你。”

楚留香几乎要怒吼，这不可能，怒吼自然不可行，只有闭紧了嘴巴。

清娘道：“林姑娘我原是认识的，江湖上谁不知道李探花与林诗音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若不是李探花一时的糊涂，若不是世俗桎梏，他们早已经远走高飞，现在龙啸云不知所踪，可不正是大好机会？”

楚留香道：“夫人如何知晓？亲眼所见？”

清娘幽幽叹息一声，道：“你可是不信我？若不是林姑娘亲自来求我，我也不信的，不过她自幼个性极强，虽是柔弱女子，一向敢作敢为，一路追来关外也不稀奇，她求我代她寻李寻欢，我自然乐意帮忙。年轻人，你何不仔细想想，他与你不过是一时荒唐，与林姑娘可是青梅竹马感情至深，孰轻孰重，还需要考虑么？他不与你说，一怕麻烦，二来也颇有些惭愧吧。”

楚留香语气强硬了，道：“夫人帮忙，是为了贺飞霜吧？如果李寻欢离开，我自然有了接受贺飞霜的理由。”

清娘道：“两厢兼顾，我何乐而不为？”

楚留香沉默一会，沉沉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转身出门，他脸上哪里还有一丝悲伤？清娘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只有不了解李寻欢的人才会那样编排他，清娘的借口实在拙劣的可笑。

于是，他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便也不着急。

但若说他心中一丝震动都没有，那却也是骗鬼了。

林诗音挣开李寻欢捂在唇上的手，眼中泪珠线般滑下，“他说的……说的……”

李寻欢面无表情，沉默着。

清娘声音清晰了，咯咯笑道：“探花郎，你怎么不反驳？你刚才一直没有出声，当真是不忍心抛却表妹么？你若大喊一声，姓楚的便再不会信我……我早已知道，你心里还是只有一个表妹，我这算是做了好事，有情人成眷属，若得他日，可该好好感谢我。”

李寻欢笑了笑，“我现在就可以好好感谢你，可惜酒水太少，我舍不得分给你。”

清娘道：“那还不容易？改日我吩咐了多放些酒水便是。”

李寻欢道：“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清娘叹息道：“你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怨我的，其实我虽有些私心，又哪里是狠心的人？你们两个为情苦了七八年，难道便没有想过有一日抛开一切再续前缘？在这里，没有世俗没有闲杂人等，可不正是大好机会？”

李寻欢笑道：“情果难尝，只有尝过才知晓其中的苦，只不知夫人心里苦的是蓝遨天，还是侯金弓，抑或是贺冰河。”

清娘跳了起来，声音是惊恐与恼怒，“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寻欢道：“无论是哪个女子，做出对不起前夫的事情又被情人抛弃，都会觉得没有脸面，无怪乎夫人不敢用本名。”

清娘怒极，用力喘息，许久才冷冷笑道：“李寻欢，想激怒我趁我稍有松懈逃出？你做梦去吧，李家庄的囚室，从来都只有入口，没有出口，你能好好活着出来再嘲笑我不迟。”

再没有其他声音。

李寻欢沉默着，忽然便笑了，他忽然想起了老鼠打洞的笑话，忽然觉得这个笑话实在好笑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