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什弥也去看过恩辛两次,多半是怕他在牢狱中自杀或企图越狱,但发现这人毫无那方面心思,觉得奇怪,便又和金瑞林提起了这件事。
“如果恩辛这么轻易就能被拿下,苏巴尔图十个部落分支怎么会轻易听任他的安排。”
金瑞林回,“我玛里兵力强盛,又有你在前方领兵,有这样的结果也不足为奇。眼下,玛里层层逼近,十日后我们准备袭击部落,将战线推进到苏巴尔图腹地。”
埃什弥面色犹豫,目光扫向那张绘制着苏巴尔图详细地理信息的军图。
金瑞林自然看出了他的忧虑,便将地图上的红色指标向前移了三格,说道,“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但是这一仗必须要打入苏巴尔图的部落腹地,仅仅拿下苏巴尔图的军事将领根本不够,苏巴尔图地区本就岌岌可危,如今能出一个残害边境的恩辛,未来就能在多一个其他什么别的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危害我玛里边境。苏巴尔图,必须根除。”
埃什弥惊觉,这次,金瑞林动得竟然是灭族的打算。
这很奇怪,埃什弥自觉对于眼前这位玛里王还算了解,被伊布尼西娜从埃考拉图边境带回,他一直在部落中养伤,当时他性格一度孤僻,不愿与人交流,第一个主动与他交谈的就是金瑞林。
他记得,那时候的金瑞林在‘右手之子’部落中被称为“青鸢王子”。
那是因为他总爱在肩上栓一只青色鸢鸟。那是他在从沙漠深处救回来的幼鸟,羽毛稀疏,奄奄一息。别的孩子嫌弃它丑,他却一口肉一口水地养。后来,那鸢鸟飞得高了,就在他头顶盘旋,落下来时,就安稳地蹲在他肩上,像是认定了他就是栖息之所。
金瑞林不喜战争,这一点埃什弥清楚。
他曾看见过的。战后,金瑞林跪坐在尸体旁,直到天明,亲自掩埋每一个死者。他也曾偷偷把巡营的任务让给自己,只为了让年幼的士兵多睡一会儿。他言辞总是温和,但也曾披挂上阵,与部落的敌人血战三日。
那时候的金瑞林,哪怕是面对战俘,也会温声问,“你有没有留下什么亲人,我可以派人照看。”
那时候的金瑞林,手里拿着第一把王族之剑,偏头对他说,“王权若屠戮百姓,便是最冷的铁。”
然而此刻,听着那人面无表情地说出“苏巴尔图,必须根除”时,埃什弥的心竟有片刻地怔住了。
复国后,金瑞林便很少出师,玛里国的百姓多是安居乐业,很少受到战争的困扰。转念一想,也许苏巴尔图之事确实触到了金瑞林王的逆鳞,可屠城终究是…太过狠戾了些。
埃什弥忍不住开口,语气中竟带着些怒意,“如果您动得终究是屠城的打算,为什么要在十日后?兵马早已集结,将士不过五日便可整备完毕。拿下苏巴尔图,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届时便可班师回国,不必多做纠缠。”
金瑞林也不与他争辩,只说,“因为我在等苏巴尔图人留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什么?”
埃什弥不明白。
金瑞林抬起眼,眼底的疲惫深不见底,“你可曾想过,为何始终找不到达姆胡拉斯?玛里全境已经被搜了个遍,每一处城镇、村落、集市都派人查过,甚至连边境的流民都盘查了三轮,可她还是不见踪影。”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瘫坐在军营中的王椅上,他垂下眼帘,仿佛一瞬间卸下了所有伪装的镇定与强势,又道,“当年,有人跟我说,她在那一战中被卖到了苏巴尔图,被当成奴隶关在地下,活活折磨至死。我不信,才让你一直寻找她。可年年搜查,次次落空,线索断了又断,终于….我不得不开始怀疑。”
帐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埃什弥轻声道,“如今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她或许还活着,或许还在等我们去救。”
金瑞林却只是撑着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帐顶纹饰出神。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你说得对。”他轻轻应道,眼神却飘远了,“可埃什弥,如果有一天真见到她的尸体……我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嗓音几乎低不可闻,仿佛藏着千斤重的痛,“我早就活腻了。没有她,我根本活不下去。”
“如果她真的死在了苏巴尔图,那么我一定会让苏巴尔图为她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