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采真早知道她的未婚夫是个美男子,朗目丰神、品性高洁喜着白衣。
但不曾想过,他死时这样可怖。
宽大白幡兜头罩下,“贞女”的称号要将她溺死在这阵风里、青黄的尸身前。
时人一向以出了“贞女”为荣,朝廷发匾,殊荣好似考取功名,只是要以性命来换——死于被神化的贞洁的枷锁的性命。
“二小姐!你吃些东西吧,”婢女悄声进来,见晏采真扑上那饭盒,才松了口气道,“夫人说您哀伤太过,不进米食,这怎么成?”
晏采真抵在嘴边的馒头抖了抖,喉管与鼻腔的酸意冲撞到一处,但她仍逼着自己吃:“胡说!我从未绝食,是他们想将我生生饿死,钉入棺材,陪葬!”
陪着她长大的婢女抬手,擦去她眼泪说:“小姐别哭,快些吃完我将盒子带走——我是趁着表少爷上门,偷偷来的,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两层捂烂的饭食都进了晏采真的胃袋,她看着婢女敛眉沉默地收拾东西,终于忍不住,抛弃所有拽住她的袖子:“菱官,你帮帮我!你救救我菱官......我害怕......我不想死!”
婢女递给她崭新的帕子,疼惜道:“小姐,擦擦脸,头发都乱了。”
晏采真一把抓过帕子扔飞了,怒道:“你听不懂话吗?我让你救我!我说我不想死......”
婢女宽大的衣袖遮住饭盒,避祸似的朝后退了两步,低眉顺眼道:“可您的牌匾已经送来了,和表少爷的状元大花儿一起,府里府外都知道这出双喜临门,您不死,这怎么成?”
晏采真瞠目结舌了一阵,说着说着哭腔又压不住了:“哪门子的‘双喜’?逼我去死也算喜事吗?”
“小姐,别为难奴。”
晏采真无力地垂下手,暗暗捉住了祭桌上的小缸,软下声道:“是我不对,菱官,我只是......舍不得你,我们相伴十年,你是我从强抢你的恶霸手里救下来的。”
菱官听着,也有动容。
小姐又道:“现在,可否再走近些,叫我看看你?”
菱官软了心,走上前抱了抱小姐,待觉她身体冰冷要嘱咐两句,却觉眼前一黑颓然软倒。
“小......姐?”
白幡鼓动层层,哗哗猎猎,光艰难在缝隙里跳跃,太远,到不了人身上。
晏采真放下残破的小缸,用沾满香灰的手摸了摸菱官的面孔:“对不起......对不起菱官,我只是想活下去。”
她用的气声,分不清是异想天开让昏迷的人听见,还是想煽高自己的勇气。
祠堂尚可靠换装、遮面蒙混出去,晏府却是不行。
即便侥幸逃脱,也会被家丁抓回、或是被百姓检举。
毕竟她已是板上钉钉的“贞女”。
躲在花木后时,晏采真听见下人在聊今日上门的状元晏熔金。
她素未蒙面的表哥。
“真个是好面孔,听说放榜那日他被十多个人家‘榜下捉婿’呢!”
“啊呀,那最后算谁家的?”
“自是哪家都不算,要是算一家的,其他人家哪肯罢休?”
“你们说的都没意思,我听说这表少爷要做大官呢!他之前散尽家财救济百姓的事,叫皇帝知道了,说是要大大褒奖呢!到时就好了,我们老爷也能沾沾官气!”
......
晏采真脚尖一转,下定了决心。
与其私逃出去、守着微乎其微活着的可能,不如赌一把!
“表哥,你能救那么多人,怎么就不能顺手搭我一把?”
......
花攘窗门,风捧文曲,晏熔金正是春风得意,十七岁的状元,是本朝头一个。
苦读这样多年,他想着听几日褒赞,也是应得。
回房正飘飘然,却见床幔隐有动作,初以为是风,但随即听清了吐息声......
晏熔金立时惊恐非常,欲退出门外却被按住了床幔上的手!
“你,你是何人?怎么在舅舅为我安排的房中?”
那人不答,只掐着他手一个使劲,将他摔拽进来——
晏熔金惴惴抬眼,下一秒却如被刺了般缩回去,连滚带爬退出床幔。
那里头竟坐着个衣发散乱的女人!
“夫人!夫人,此番情态,究竟为何?”
她不甘想道:他竟避我如虎狼,真是个不知事的,只是也许更好拿捏。
于是嘴上道:“表哥,你不觉得我漂亮吗?”
“你是......采真?”
晏熔金见她赤足朝自己走来,闭着眼将她衣领一拢,开口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正人君子腔:“今日之事,我当没有发生,你快些趁没人走罢!”
晏采真见希望渐沉,低声道了句“表哥觉得我自甘下贱也好、冥顽不灵也罢,只是......”
她呼吸渐促,一抬头预备没脸没皮扯起嗓子来——府上还有晏熔金的同年,她就不信事情闹开了,晏熔金能甩得开她这烫手山芋!
然而,晏熔金伸长手臂,远远递来一盏茶水,真挚又担忧地注视她:“不要说这样自贬的话。采真,你到底遇着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