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下了很多场雨。忽大忽小的雨声里,许长乐有时悄悄告诉顾芸他的进步,然后看她由衷地为他高兴,再一天天地沉默下去。
像不再新鲜的玫瑰。
艺考、高考,在跳级的前提下,许长乐瞒着许未平,把一切都处理得妥贴。从朋友那里得知录取结果后,他飞奔回家,数着日子等录取通知书。
那天刮台风,雨骤风急,他急切地赶回家要把轻薄又沉重的通知书带给顾芸,却只在地下室见到一个信封。
信纸是仓促撕下的草稿纸,上面只有一句话。
“乐乐,我想回家了。”
信封里静静放着今晚八点由南京到北京的机票。
许长乐想起来,顾芸其实是日照人。是大海接她回家了么?
但许长乐是很听顾芸话的,在关键时刻,她总能安排好一切。所以他真的走了。
央美迎新的学长对着身份证确认他的名字:“许峻茂?”
两个月过去,许长乐本来一滴眼泪也没流,悲伤像是延迟了,直到这一刻,他因为三个字哭到干呕,还不忘重复:“我叫……许……长……乐……”
只想长久快乐,不想成家立业,不想出人头地。我为什么……连一个名字也留不住?
后来齐休在许长乐“生日”那天给他唱生日歌,唯一靠谱的就是打听到他不许别人叫他“许峻茂”,所以叫他“许同学”。
第二天齐休又找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长乐”在嘴边徘徊许久,最后说出的却是:“我叫许停芸。”齐休挑了下眉:“哪两个字?”
“停……停下等等的停,芸芸众生的芸。”
答案出口的瞬间,许停芸有些恍惚。齐休却“唔”了一声:“你在纪念什么人吗?”
“……嗯。”
见他不欲多谈,齐休没再继续问。
齐休信守承诺,在大二那年的2月26日,给许停芸过了一个准确的生日。
那天他们买了几瓶啤酒,许停芸喝醉了,看着阳台外朦胧的夜空,流着眼泪说:“妈妈,等等我……”
齐休没喝酒,听到他说醉话,一声没吭,只收走他手上剩下的半瓶啤酒。
翌日早上,他们一起去吃早饭。路上,齐休轻声问:“你成年以后,会改名字么?”
十七岁的许停芸沉默半刻,应道:“嗯。”
“就叫这个么?”
“嗯。”
“像小姑娘。”
“我的名字你有意见?”
“不是。我在想,你可以叫‘庭云’,庭院的庭,白云的云。”
“为什么?谐音好听?”
“听着温柔是一方面,主要是,你自己就像云,有时候好像漂泊无依,但其实认得到家的方向。我偶尔……觉得你在纪念另一片云,却又不想失去脚下的土地。可是如果自己也化作风,追得越急,脚下的土地就越发模糊……倒不如做一片生根的云,让那些要珍藏的都叠进云纹里。”
“……昨天我说胡话了?”
“猜得挺准。”
“嗤,我就知道。勉强接受这个理由吧,那‘庭’是什么意思?”
“你可能记得《项脊轩志》?”
“……”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昨天叫妈妈了?”
“嗯。”
“你觉得我现在‘亭亭如盖’了吗?”
“是啊,初具规模了吧,以后一定亭亭如盖的啦。所以,既然走过来了,也不必困于往事了。她在云上,肯定也希望你向前走,莫回头。”
“姑且信你一次。”
阳光把整个北京都照得暖洋洋,年轻人身上内敛的生命力久违地释放开来。
“哎,许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啧,幼稚……我叫许庭云,庭院的庭,白云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