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等着格兰德回应。
“我们……呃,”老人悠悠转过身来,面对着比自己矮的人形机器人。虽然面孔已经不再刚毅,但是依然带着不由分说的强硬。
“我们现在必须尽一丝一毫的努力让这个脆弱的家园恢复,而不是破坏它。”格兰德郑重地看着人形机器人的镜头说,“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允许他们用那些毒害土地的方法。”
说完老人就转身背对人形机器人继续干活了。人形机器人没有立刻回应。隔了谨慎的一小会儿,奥托才说话。
“如何解决疫情过后的饥荒问题?”
老人听到身后清冷的金属音调,立刻停了下来。这次,格兰德的音调中带了一点点不耐烦。
“不使用有毒的药物不代表疫情一定会爆发。”镇长苍老的眼睛少有地闪出一丝犀利的光芒,“奥托,不要认为我们对于这类事情一点预案都没有。经历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生存战争,整个地球镇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一套办法来专门应付特殊情况。上次风暴过后是谁在指导灾区恢复种植的,你忘了吗?”
“农业部。”奥托说,清冷声调中依然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们没有条件补偿疫情发生后的玉米损失。”
“奥托,你太小看人类的适应能力了。”镇长说,“现在不行不代表到时候不行。包括你说过的用公理号生产合成食品,也是一个预案。”
眼见机器人不出声了,镇长暗自好笑,然后他接着捅通风橱接着说,“不仅有公理号上的合成食品,你一直忽略了O区,以为他们与我们是敌对关系。实际上,他们和我们还是一体的,技术交流经常有,他们也提出了很多重大事件的技术解决方案,有了粮食危机,他们自己也会供不上,压力大得很。”
奥托还是没有作声。
“为什么你突然问这个问题?”镇长说。
“您同意我统计数据后,实时采集到39株黑粉病案例,大区内几个作物集聚地都有发现,O区内没有统计数据。”奥托公式化地说出这一长串内容,“这次发现的黑粉病案例超过过去3年统计病株数的总和,几乎自着陆后第一次出现统计高峰,鉴于此次统计仍在继续,可以判断此次将会为降落后首次大型玉米黑粉病疫情。”
“哦。”镇长听完这一长串内容后只发出这个回应。他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凝重。沉吟了一会儿后,他开口了。
“奥托,继续统计,有条件的话随时上报农业部。我会重视这个情况。”
约翰·苏利文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盯着全息屏上虽然变化不快,但很有规律地每隔一段时间增多一个的红点。虽然还是要等到一天工作结束之前才截止并且统计上报,但现在这个趋势足够让他看清事情严重性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自己。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去年对于整个大区内田地的管理情况,该下达的策略都下达了,从几个抽样调查中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大的纰漏,虽然这年确实较往年稍微高温高湿,但比这更甚的年份也不在少数。而一直以来黑粉病都是他们的重点监控对象,他在这里干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突然爆发的疫情。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不多了。他想。要么是我们还是太低估了黑粉病的威力,黑粉病出现了变异菌种,没有跟上防控工作规划;要么是我们的玉米出现了什么还不知道的退化缺陷,导致这次下发的种子集体中招。他看了一眼红点的分布,想着还是要与上次风暴受灾区域一起做一个相关性计算。
而剩下几个可能性则让约翰感到有些不妙。他宁可这只是他自己的妄想。
为什么疫情会突然爆发?这理应在往年是有一个上升趋势的,现在才被突然发现,难道是被故意投放的?是投放的话问题又来了。到底是通过什么投放的?约翰没有印象到底有没有无人机的出现或者田里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容器。他也想到了田里现在尚存的垃圾很可能会让大家与投放容器相混淆,但没有理由他们自己的调研员都没有发现。能这么干的应该不是自己人,O区的可能性太大了。但是他们自己的粮食生产是跟不上的,近50年来都是在用自己的技术产品换大区的粮食,没理由自己断自己的粮路。这个时候突然他们有了底气来断自己粮路,难道是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很完备的自主生产食物的水平?
假设黑粉病菌不是他们投放的,那么他们与我们有联系的产品就是转基因的种子。约翰不由得感叹了一下大区内的科研水平的确差得太多,酶、转基因的成熟技术都得靠O区。连续种了上百年的种子免不了要退化,总是要通过各种选育以及转基因技术纠正基因退化。就他的印象,上次给过来的转基因种子在这里检测的几个条带都在,培养皿测试也都表现良好,那么是不是他们那边敲掉了什么别的自己不知道的基因,或者给什么地方上了甲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锁死了什么序列……前一个还能简单地用实验室里的测序仪搞定,后边这个就得拿出公理号上的这台宝贝GE-A7来看个究竟了。
他在思考的同时安排了一些研究员,让他们取一些储存的种子重新做测序,另外发信息让一些在田里工作的机器人收集黑粉病样本。然后端着咖啡开始提前填写报告上的关键部分。
妈的……如果真查出来是改造的黑粉病菌或者有缺陷的玉米,这他妈不就是宣战吗?!
约翰清楚这只是自己的猜测,实际情况还是要找证据。他明白自己这个岗位只能把黑粉病菌和种子的情况弄清楚,然后给镇里的事务部报过去,哪怕自己觉得应该提醒他们一下这个阴谋论的可能,但都不能那么做。他也感到自己的无力。在面对一个可能的威胁时自己根本无法提前预知。
只能祈祷这届领导班子都不是傻瓜。他想。等到报告出来之后,就是有阴谋也明明白白昭然天下了,但那个时候就怕万事皆晚。
看现在这个黑粉病的疫情,是时候调出低级疫情警戒了。根据发来的知识库备份文件上的标准应该是这样。约翰挂上了一个黄色标志。然后开始考虑应对此次黑粉病可能造成损失的具体措施。虽然有农业部里的应急科的专家帮他更周全的考虑,他也得自己有个谱。
他快速想了一下灭菌可能用的措施。这季玉米已经快熟了,所以只能针对病株早发现早拔除。剩下那些带菌的种子显然不能直接种下去,要回收上来泡药剂处理再下发下去;冬季玉米田里的秸秆不能留着,这年的得烧了,还要深翻土壤,采用一些特殊的药物灌田……轮作有点难,这里种的小麦一直都长得不是很好。在减产风险下,明年的储粮从现在开始就得准备。他想到了外面辽阔的海面,不知道明年的养殖海藻能不能减轻一点粮食压力。如果扩大海藻养殖规模加上采用新的合成食品技术可能情况就会好一点,希望地上的瘟疫不要祸不单行影响到海里。
真是个小破镇子……约翰再度感叹道。天灾一直有,人祸怕也快了……
下午测序和表观遗传结果就到手了。约翰看着他们发来的报告,目光停留在那几个不一样的位点柱状图对比上好久。最后一次发来的变化位点果然和前几次发来的玉米样种不太一样,但是底下的报告却写着这些变化的碱基并不都处在编码区内,很可能这是他们用新的酶剪的时候剪错的,这样的结果实际上很常见。再看表观遗传,的确在某几个调控区域加上了理论上会造成基因开放或者关闭的基团,但是GE-A7底下给出的快速分析写着这几个基因对玉米抗病能力似乎没什么特别影响。
约翰知道玉米只是一把锁,现在锁是变了,但还要看黑粉病这把钥匙有没有变。如果钥匙被磨得和锁完美契合,那么阴谋论就成立了。
但是约翰忘了钥匙要完美转动锁,除了锁钥的契合,还需要一点润滑油推波助澜。
即使地下看不到地上的光线变化,约翰知道地上已经开始步入夜晚。他皱着眉头看着弥散性遍布整个大区的密密麻麻红点,地下的数字突破了100,正在他截下时间把最后一张图一个数字填到报告上往事务部报过去时,他看到又一条信息在全息屏的一角跳动。他发送完毕报告,看到那个文件开头的几个字,脑袋里轰地一下充上血,很久他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针对黑粉菌的测序和表观遗传学分析也出来了。除此之外附加了一份感染性初步判断,给出的几率前所未有的高。隔壁的实验室此时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显然发现了不对劲,正在努力地找各种方法证明钥匙与锁的契合度。约翰给家人发了一个要加班的消息,将初级疫情警报的黄色拉成中级的橙色光标,然后开始针对现在他掌握的情况给事务部撰写另一份紧急通知。
这天直到很晚镇长才回来。阿莱茜丝早就回到她的房间内读她自己的书,客厅内留下那盏黄色顶灯以示等待,但里面毫无一人,壁炉也只是以最低功率运转,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暗得发黑的光,仅仅维持室内的温度不要下降太快而已。
格兰德放好东西,以少见的干脆吃完晚餐自己收拾过后,他径直走出后门敲开监控室。里面的身影毫不例外泡在蓝色光源中。“你不介意过来一趟吧。”格兰德说。
“没问题。”金属音立刻给出答复,没有敲击声,整个监控室就黑下来。奥托拔掉插在身上的线跟着格兰德进到客厅。
“今天得到的消息不太妙。”镇长坐在沙发中说。“他们告诉我,这次的疫情与往年不太一样。”
人形机器人什么都没说。他虽然没有条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突然的爆发中也可见一斑。
“这次的疫情是蓄意所为。”老人接着说。他把犀利的目光投向人形机器人,“长话短说,一年的自由休假结束了,你得重新服役。”
“在船上?”人形机器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怎么可能回船上,此时此地。”格兰德说。“以后我是你的长官,只要我强调了那是命令,你就必须得做。”
奥托没有反应。
“有异议吗?”老人又锐利地扫过机器人一眼。
“可否问为什么?”奥托安静说。
格兰德倒没生气,他沉吟片刻,说:“我们现在要做点准备,不仅是人类,我希望机器人也能随时跟得上局势,而能随时调动他们的只有你。”
奥托依然没吭声。
“奥托,我知道你不确定,但我很抱歉现在没法告诉你更多的消息。”格兰德温和地说,“但是我能保证的就是让你这样做实际上是在保护你。我知道最近发生了一些破坏案件。但你仔细想想,蓄意所为的可能是谁?他们是如何对你和你的同伴们的?再想想为什么我们要做准备,做什么准备,可能发生什么事,如果我们人类之间的事情没有及时通知到你们而让你们受到无辜的伤害,是不是很不合情理也很亏?”
人形机器人一直安静地坐着,格兰德也很识趣地没有连续说。他知道无论是人还是机器人,都需要给时间消化。
“强调一下,服役不是说你的任何一举一动都得根据我的意思来,而是说某些我强调了‘这是命令’的东西,你得照做。其他事情还是老样子。”格兰德补充道。
“刚刚您提到这是在保护我们,是吗?”奥托这才开口。
“没错。”
“我想问问您打算如何保护我们。”
老人看着机器人好一会儿。“为什么问这个?”
“最近有机器人向我投诉,最近发生多起恶意袭击机器人事件,已经对我们的工作造成极度威胁。”奥托好像突然什么东西被解锁了一样,说。“如果您想让我们更好服役,务必请落实保护办法,具体操作可参考《星舰乘客公约》第十五条第四款。如果无法落实,我拒绝服役。”同时机器人把平板抽出来向老人显示了这一条内容。
这家伙还学会讨价还价了……格兰德边看边想。但他知道这个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难做到。“没问题,我同意这么做,但是要给我时间去安排其他人。”
无论格兰德知不知道,那个定定的红色光学镜已经把他刚刚说的都录了下来,现在已经在ACNS中传开了。在无数在线机器人的见证下,奥托也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同意重新服役,长官。”
“很好。”格兰德嘴角浮起一丝笑,但笑容很快完全消散。
“现在听好,先给你下三条命令。第一,保证所有型号的机器人必须随时待命。第二,星舰维修全部暂停。第三,不允许擅自与任何机构联系。确认命令。”
奥托暗自叫苦,他就知道会这样,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命令确认。”金属音低沉回应。
晚间天空终于放了晴。当田野之间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之时,大气湍流中挣扎维持自己亮度的全部星星解脱了黄色的光,一齐毫不客气地向大地放出具有压迫感的明亮点光芒。
奥托走出镇长的温暖房屋,一股带着寒意的风迎面而来。他没有直接回到和外面差不多冷的监控室,而是上了房顶,在思考刚刚的对话、窥察ACNS中又一波开炸的信息流同时把清洗干净晾干的部件放回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准备下一次的采样。做完后他没有立刻下房顶,而是坐在房顶的一角,将泛着红光的单光学镜投向璀璨的星河。
机器人们都在热烈讨论老大刚刚作出的这一个决定。有的关注机器人们的安全终于有着落了,有的关注人类是否守约,有的关注老大本身做的这个决定有什么影响,有的争论那三条命令是什么意思,有的打圆场,什么样的话都有,但是奥托选择一律无视。他知道自己在刚刚同意服役以及确认命令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出了毛病。他清楚知道以前自己在遵从命令的时候会有种回路某些地方被关闭或者打开的感觉,以后只要碰到相关的问题,几乎不会碰到这些关闭的回路所构成的墙壁。而这次就如同只是普通的话一般,什么都没有改变。
奥托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所有的机器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O区被封锁,机器人都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而大区内关键的部门也一般不让机器人进来,据某些机器人说他们部门所在的房子里有不少理应就在外面当避风遮雨处的逃生舱。这是个奇怪的现象。是当时的政务讨论集群在打算建屋子的时候忘了拖出去顺便盖上了房顶还是因为逃生舱有什么特殊的功能?奥托一直盯着正在缓慢得人眼几乎无法辨别的星空移动,忘了拖出去实在不符合逻辑。他知道逃生舱的密封效果,加上同伴们给的情报和猜测,以及在机器人眼中一直非常古怪的人类行为——有了发达的通讯还要亲身前往到一处地点,用最古老的办法交流。他思考良久后得出一个谨慎的结论——为了保密谈话内容。
奥托不知道,假如他看过某个里程碑式的古老太空影片的话,他应该是能更快得出这个结论的。
随着夜的渐深和高空云的散去,没有月亮参与的星光愈加灿烂。偶尔有一两颗流星在星辰之间划过,没有人工流星的那种线性光芒,就像某颗本来镌刻在天幕中的星星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动而从星群中转出来,然后加速成一颗显著移动的光点,最后又回到黑暗的背景后面藏起来似的。一些特别明亮的光点也会动,但可就慢得多了,比起似乎镌刻成永恒的绝大多数星,几乎只有每天来看才能看出他们好像突然从昨天的某个位置跃迁到了新的位置。还有一些特别暗淡的光点倒是快一些,但没有流星那么调皮,虽然人类的肉眼难以察觉,但在机器人的镜头里,它们虽然很慢但是很倔强地从一颗星慢慢挪动到另一颗星,然后跟着自己的轨迹继续前往下一场与其他不动星的会面。
奥托知道那是古老的人类遗物,卫星。
等等……卫星?
一大堆数据以及记忆立刻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调了出来。他呆坐在房顶上方,好似猛然被抛入了850年前,自己还被禁锢在狭小的舰桥内,那个从舰桥往外望去尽是白刺刺的龟裂土地、尘土、成堆的垃圾以及地表偶然还能看见小的移动黄色箱子的上午。尚能工作的卫星给还未起飞的公理号提供了第一份他们起飞前的地表状况资料,一样的白刺刺反光,一样的龟裂土地,一样的垃圾山,甚至一样的移动瓦力们的位置变化。然后他的第一任舰长舰长芮尔顿(CAPT. Readon)和他接到地面的起飞指示后,轰鸣由内向外慢慢增强,重力加速度数值稳步上升,地面越离越远……
他不是正是想知道泥浆雨从哪里来的吗?昨天才送走一批泥浆的位置现在必然还来不及变回它的原貌,如果能根据机器人们所说的方位通过卫星看到,那么那个量雨筒里究竟有什么就只是个备胎了。
泛着红光的光学镜猛然拉动了焦距与光圈,将视线从星河拉回到房顶。奥托回到监控室开始全力搜寻能用的卫星。通过监控室电脑与公理号主电脑的远程登录,他打开了信号搜寻并且很快找到了还在运作的卫星。在卫星列表中寻找合适的目标时他不由得感到一丝诧异。为什么在地面所有东西理论上都在逐渐瘫痪的时候还有这么多运作良好的卫星?而且在破译的时候也异常顺利。BNL一家独大的时候的确加密似乎不再重要。但他没有考虑更多。选好几个轨道合适的卫星后,他把这几个每日都可自拼接照片的卫星图片洗劫一空,然后开始默默分析刚刚取得的高清全球地表图片。
大多数的地表都还是枯黄一片,成吨的垃圾依然无人清理。奥托看不出除了地球镇之外的其他地方还有什么人活动的痕迹,连机器人都没有。著名的“大停摆”事件就发生于总统发布A113命令后不久。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唯独瓦力幸免下来。但是比起探测船当时发回的图像,海洋的变化是最明显的。当时几乎凝固的黑色海洋现在正在慢慢变蓝。从卫星中都能看出地表似乎有些地方有了点绿色,有的地方甚至是深绿。但某些深绿犹如圆环一般包着什么东西。他拉近了图像,加上实时的海拔标记,一个陌生但不会出错的词浮上他的数据,久久停留不变。
火山?
他确认了那些绿色的大致位置,离地球镇比较远,差不多在北美腹地,正好在黄石附近。他重新朝南推进,这些聚集的大坑随着越往东岸距离越来越远,但是依然隔一段路就存在。在他推进到山脉的时候有了个新发现。那个与周围显著不一样的褐灰色、刚好因风向不同而又显现出蒸汽来源与山体形状与中央的黑色简直典型到不能典型。如果晚一周或者早一周都可能没有这样的图像。加上汉不经意间提供的消息,猜测已经对了一半,剩下的还有检测雨水中的成分以及越过山脉取样比对。他把这两项放到后台,再次回到卫星图像中。
他缩小图像,不由得仔细查看了全部绿色的分布地点。十有七八都在活跃的断层或者热点附近,当然包括了火山。活跃的构造活动不断地向地表释放硫化物、二氧化碳、各种矿物和水蒸气,仿佛地球早期生命形成的环境一般,给原始的生命带来源源不断的养料,然后在与越来越高级的生命争斗中他们逐渐处在劣势,但也不至于毁灭,而是不声不响地沉默在看不见的底层,与庞大的根系展开拉锯战或者主动投靠来获取营养。
奥托知道这些。探测船每次放下EVE们后也在扮演卫星的角色,但不知为何,在其他星球测试良好的探测船每次带回的图像都几乎没有价值,他一直认为是密集的太空垃圾以及糟糕的沙尘暴或者风暴遮掩住了大部分地表的情况。他也知道探测船每次都必定会选择发射区附近的平地放下EVE们,当时找不到的植物说不定就存在于他每次都看不到、而且EVE们也不会接近的裂隙喷口附近,而裂隙喷口恰好常年云雾缭绕,作为卫星的探测船也难以进行光谱分析。
难怪氧气指数在700年里会逐渐上升。
他把能辨认出的绿色以及喷口全都做了标记,全息的全球地图浮在监控室中,泛着蓝光的球体上除了几条绿色的带子之外还有一些红色的三角符号。就在他打算保存这个全息图像的时候,刚刚转过来的非洲陆地上一个暗色的大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斑点圆得不同寻常。奥托警觉地没有放过这个与植物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地方,他重新放大图像。硕大的坑口周围布满了放射辐条,边缘的坑唇锐利无比,中央有个小尖峰。虽然有些火山口中央也会出现这样的小尖峰,但这个斑点所占的区域比一般的火山口大多了。坑里的重力特征也和火山不同。奥托对这些个特征比火山还熟悉得多。在太空中偶然碰到擦身而过的岩质天体,只要没有浓厚的大气,上面毫无例外布满了这些大坑。
这个坑周围的锐利的坑唇和放射辐条证实了它依然非常年轻。奥托调出地球最后一次发给公理号上的地图,就此地方进行了对比。这个坑的确是“大逃亡”后才出现的。奥托不由得重新在新地图上找,结果在西伯利亚、欧洲中部以及南美东部都发现了类似的大坑。他对比老地图,都是新的坑。
继BNL公司的地球防御工事完成之后,全球发现的207[1]个陨石坑再也没有增加过,此记录一直保持到2535年最后一次地面播报。在那个时候地面都还是一片死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活跃的地质活动和生命复苏。奥托重新做了一次完整的扫描,共发现增加了9个陨石坑,除了上面的4个,另外五个中有四个都沉寂在海洋里,一个落在了落基山脉附近,那里本来就脆弱的板块经此一击更是疮痍满目,激发的构造活动将陨石坑的大半埋没,使其没有一开始就被发现。
如果地面播报终止了,那么是否说明地球防御工事也失效了,所以陨石接踵而至?
他用箭头对这9个陨石坑做了标记。他看到陨石坑周围被冲击波横扫一切只余平地,当时所有的人类遗迹业已不复存在,其中包括了数不清的BNL的发射平台。奥托知道,如果这些星舰没有配备着陆架,那么他们如果以自动返航模式回来,将会遭遇严重的坠毁。
他保存了图像。但是就算镇长没有给他下命令,他在大区内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可以发送并做进一步分析。奥托的红色光学镜在黑暗中默默发着光,几个指令在他的逻辑组件中悄无声息地掐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用本不应该下了命令后还能产生的想法与刚刚的命令抗争。他想通过他发去统计的那条线路给农业部的人留一条有关黑粉病的询问,哪怕他知道得到敷衍的结果或者直接拒绝的可能性更大;一早留下的找回公理号分析模块和化学分析仪的念头依然久久停留不去。上次这样还是A113指令与麦克雷舰长下的命令相互拮抗所产生的结果。他知道这次与A113指令无关。根据逻辑,他只能推测镇长的命令抵触了他的基础指令,而这个基础指令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现在后台的两个选项还有一样能用。奥托突然从近似于死循环的运算中脱离出来。他的某个不能辨别的基础设置以几乎不能区分的微弱优势暂时压制了镇长的命令。他也被自己冒出的新的解决方案惊到了。显然以前他的系统无法区分这样的差距,所以之前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这个微弱优势导致的结果是他得打擦边球。
不能再等镇长下更多命令框死自己后再行动了。
他将电脑复位,留了几个信息后,拿起悬浮板潜进了浓厚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