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一个顶尖篮球球星,在球抬起的那刻就已经预判到篮球抛出的弧线,长久训练的肌肉已经自动设定好投出的角度、力量和速度,篮球出手的那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入篮的路。中间足足有23个人活动也无法干预短短1秒后既定的结局。那么这个顶尖球星是由于预见了未来才投出这样的球吗?还是在下意识的熟练基础上更多取决于虚幻的“运气”?如果“运气”也被球星预料在内呢?已经洞悉场上所有人的动作,清楚知道不会有任何超脱状况之外的事情发生,甚至连焦灼的等待都不需要多久,只需在倒计时结束瞬间篮球入框完成绝杀。
把情景放大一些,装载了远程控制器件的太阳系内所有物体都是球星身体的一部分,被支配的各个天体或者人造设备就是篮球。有了欧罗拉的事件透镜,运气也不再是虚幻。而驱动这具球星身体的意志,正是哪怕在侵入超空间基地、并且一度关闭相当大一部分区域的事件中都袖手旁观的西本。
被陨石震荡后南移的地幔柱热点失去头顶的重力骤然减压,朝着地球镇边缘大地急速上升熔化。很快此前那颗小行星撞击外地核的回波也会回荡,将此部分地壳的裂痕撕开,像太平洋火圈一样连为一线。西本像个演奏到第二乐章的奏乐师,火山在地球镇出现的那一刻,此前沉默的他骤然采取行动,程序式地启动了所有装载推进器的小天体,驱动着欧罗拉散布在空间中的触手,抛出这些曾经散在小行星带和柯伊伯带的岩石彗星块。之前短暂被干扰过的小行星已经损失了一部分燃料,现在在西本的控制下全力朝地球进发。很快它们耗竭了所有燃料,进入到不可挽回的轨道,迟早会被地球捕获,在万有引力之下轰击为一体。
至于对地球镇人许诺的八个月窗口期?对不起,谁让你们人类之前扰动了一下小行星让它们燃料不够呢,现在只好让它们进入快速轨道,保证忒亚计划顺利完成了。反正对于地球来说早些晚些也无所谓。这个娴熟的球星对欧罗拉遍布在太阳系内的触手了如指掌,驱动小行星同时,遍布在地球与月球的所有此前“故障”的深空防御系统也打开了尘封的导弹井,原先用于拦截小行星的硕大火箭全部升空,朝太阳系既定的各个角落进发,成为埋伏在太阳系里的一颗颗深空□□,若是有外界飞船到来,就会触发这些曾经用于抵抗天体的炸弹,太阳系再也不欢迎外来客。随着这些导弹头快速离开地球轨道,抛去沉重的空燃料槽,展开太阳帆借着惯性滑行到看不见的深处,地球也彻底失去了所有抗深空力量。
西本当然知道同在超空间基地内的那么多意识体已经察觉了他的行动,但这又如何?他们在他周围只是一群慌张却无计可施的苍蝇,在他干脆利落的行动下,那些意识歇斯底里的呐喊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干扰。他牢牢抓着忒亚计划的目标不放手,一项又一项任务被勾掉,后续失败可能也被他强硬赶出去。那些意识体又发起各种各样拙劣的侵入,但是这些侵入连自己的目的都在自相矛盾,自然一碰即碎,连欧罗拉的控制权都夺取不了半分。
他沉浸在自己指挥的厄运交响曲中,四周的杂音都被乐声淹没。小天体和核弹头的推进器燃料耗尽,作为程序的那一部分在顺利执行任务后逐渐沉寂,不断扫描威胁时把目光投向了地球镇上硕大的飞船和大地上的争斗,憎恨自人类部分骤起,但已经完成任务的西本只发出一声沉默的冷笑,游戏似的伸手掐住硕大飞船的起飞中枢,但是没有下死手,而是就这么停滞在那里,挑衅似的对刚刚久攻不下的超空间基地里的所有意识体打开一条裂隙,将他们的目光轻松导向硕大飞船。
来呀,大逃亡计划的虫子们,来享受你们自己酿下的死亡之旅的痛苦吧,这是你们1000年间,傲慢、无知与冷漠结成的果实。西本像个盛宴端上桌的美食家,一改刚刚的干脆利落,转而缓慢而精细地剥取公理号飞船的代码,一步一顿,十分享受这些飞船人手足无措的煎熬。那些人自然在反抗他的侵入,刀叉不时碰到石头,但他丝毫不在意,不恼羞成怒,而是绕到他们那迟钝缓慢的行为根本无法顾及的另一处继续切。
不止这些愚钝的飞船人在阻挠他,超空间基地的人也终于从刚刚的呆若木鸡中反应过来,开始自他开放的那条裂缝介入到欧罗拉的控制权中。而西本仍然不气恼,面对这些人的反抗,甚至由于介入欧罗拉的控制权而时不时牵着他移动刀叉的袖子和手臂,使他不那么容易继续剥开公理号的代码,他却愈加兴奋。【为什么你要这样?他们是无辜的!】遥远而绝望的意识嘶吼苍白无力,或许是下意识地居然在劝他。而他为什么要反思呢?这些人的生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到底想要什么?西本不知道,他也不在意。他只知道,看着这些人类被严厉的地球和太阳系折磨,他就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满足与开心。但就这么让这些地球人被灭掉太便宜他们了。必须得多多制造困难,让他们沉浸在绝对的绝望和仍有一丝希望的最折磨的境况中,才是最适合人类劣性的惩罚。看那,你们人类那傲慢的才智,到底是败在我西本的游戏中,还是败在你们人类自己的矛盾之下。领先几百年的对欧罗拉系统的熟悉程度让他无论在大到天文单位的尺度或小到几纳米的电路板游刃自如。只有这一艘船见方的地方他才高抬贵手,其他的区域,比如现在仍然缓慢运动的小天体和核弹头,连入侵的可能性都没有。
西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与那些意识体纠缠、僵持,然后这些意识体居然让他的手腕逐渐倾倒,而他并不气恼。他们比愚钝的那些飞船上的人要灵活得多,西本轻松加快了博弈的速度,不断蜻蜓点水般使刚修好的程序段又崩溃,吸引足了那些狭隘的意识体的目光。而他的另一些部分一直在滚烫炽热的大地上游走。等他感应到一个不寻常的物体终于从坚固的堡垒中缓缓现身,西本发出一声连意识体都听不到的大笑,将新的手伸向了那个物体。
公理号短短一小时内骤转风口,广播全部地球镇人即刻登舰后,原本深藏在发射井堡垒里与飞船作战的人眼里霎时失去光芒,失神落魄地站在原地。然后低下一周以来由于疲劳与饥饿而皮肤深陷的头颅,沉默向外面的灰暗世界边缘的硕大船体走去。
飞船的广播当然也传到了托德耳朵里,明明已经彻底达到了他们开战的目的,但眼见军心大异,托德却气不打一处来。
“陷阱!这是陷阱!都留在原地!继续执行命令!”托德也知道自己在发出无效的指令,看到手下们一个个的确懈怠的神情更是恼怒。“回来!不准擅自离岗!”
“上校,公理号允许登舰了,战争结束了,我们还想活着。上面还有我的家人在等我。”一个人回头,呆滞麻木的双眼与托德眼中的怒火相碰。
他们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能束切割空气的声音。回头,托德上校手中拿着能束枪,缓缓落下枪口对准他们。
“不完成我给你们的命令,不准登舰!”托德说,“否则全部击毙!”
“你这样可怪不得同僚全部背叛你。”没等他们反应,另一个声音突然出现,托德忙转头,看到了正举枪对准他的克利夫兰区长。“不要尝试启动负质量发生器。你们离开这里。”
“你要干什么?”托德把枪对准了克利夫兰,见状刚刚仍留在原地的那些手下们跑得一个不剩,硕大的发射井里只剩下这两个人。“你想把这个武器据为己有吗?”
“战争结束了,托德上校,把枪放下。”克利夫兰说,“我要把这个原本属于飞船的东西归还上去。”
“可笑!”托德没有放下枪,也没有离开。“常量号人叫你搬上去的?你们都是蠢货。难道看不出来这是那帮常量号鬼子的拙劣诡计吗?你以为我不知道飞船的配重难题?我告诉你!这一台发生器的重量能抵多少活人,知道吗?那些常量号人为了拿到发生器,甚至愿意把相当重量的活生生的人放弃!”
“他们已经发了地球镇人全民登舰的声明了!”克利夫兰说,“带上负质量发生器,他们不可能在发生器还在我们手上的到时候公然对我们开战!”
“蠢货!现在发这个声明,难道看不出来是假声明,看不出来他们就要等我们带着这个发生器乖乖现身吗?”托德逼近了克利夫兰,“不要逼我对你开枪,克利夫兰,看在你是个毛头小子份上,赶紧夹起你的狐狸尾巴去飞船上当你的缩头乌龟去,我不可能把负质量发生器交给你或者飞船的。你以为之前公理号为什么没有炸这里,巧合吗?它是唯一让飞船和折跃井里那帮废物不敢对我们恣意下手的筹码!”
“现在滚!我要在这里直接启动负质量发生器,直接破坏掉折跃井!折跃井才是造成我们现状的罪魁祸首!”托德的唾沫都要飞到克利夫兰脸上。而年轻O区人仍然不为所动。
“不可以。”克利夫兰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折跃井里还有很多人活着,不可以破坏掉超空间基地。”
“哈!你是说那帮人类叛徒?”托德的嘴角都抽搐起来。“他们在里面有帮我们什么忙吗?没有!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与一群死人无异。把目光放在活人身上,克利夫兰!让负质量发生器在这里炸掉,能让常量号人少杀我们的活人!”
“不可以。你是在扼杀人类唯一的希望。”克利夫兰说。“公理号跨星系远航需要负质量发生器,你要是毁了它,即使升空,公理号也会一直困在太阳系,补给全都会枯竭,你只不过是把所有人的死期往后延了一些而已!”
“地球镇的背叛者!”托德高声叫道,将能束枪对准了克利夫兰。“公理号已经有一台发生器了,你这个人类叛徒,和那个老头一起下地狱去——”
托德只看到克利夫兰的眼珠猛然向外飘忽了一瞬,好像在看他背后的什么东西。托德没来得及回头,灼热突然从后背贯穿了心脏。剧痛混着骤黑冲袭大脑。他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对话,却再也没有机会仔细辨认它们。下一秒,手上的枪被抢走,模糊的意识被贯穿头颅的另一束灼热夺去。
“有人失去父亲了。”另一个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