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打板子有讲究。
需先用粗麻绳将人捆在长凳上,为了防止挨板子时犯人将自己的舌头咬掉,嘴里还得塞着块棉布巾。
行刑的班头生得人高马大,四肢粗壮,手里握着一掌宽的竹板子。
那竹板用的是老毛竹,韧性十足。将毛竹浸水后晒干,打磨后再上一层罩漆,便成了令人生畏的刑具。
往日里,班头狠咬着牙一板子挥下去,围观的镇民们先是听到一道空气爆破的声音,紧着竹板挨上犯人臀部的皮肉,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这时便是心中有苦有痛,手脚被捆、口舌被封的犯人也是挣扎不得、惨叫不出了。
赵桂芬刚被捆上板凳,赵耀祖便跪上前慌忙道:“使不得啊大人,三十大板下去,舍妹半条命都要没了!”
“是啊大人!”另一个赵家人也应和着,“再说了,方才李四娘那疯婆子也踹了我一脚……哎呦,现在还疼呢!”
他不甘心地道:“大人要罚,也得一视同仁吧!”
看到赵桂芬这副五花大绑的架势,林乐钧心里原本还有些负疚。可听了赵家汉子的这句话,顿时怒火中烧。
再怎么说,也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李四娘在先,究竟是哪儿来的脸讲出这种话的!
林乐钧怒气爆发正要与他对峙,就听见县令冷哼一声道:“一视同仁?好一个一视同仁!”
“你们三个壮年汉子,一同挟持着这位娘子。她踹你一脚回击反抗,何罪之有?”
县令又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赵耀祖,道:“你身为这刁妇的兄长,本官还未治你一个约束管教不严的罪,大错之下,你竟还敢替她求情?”
赵耀祖登时倒抽一口凉气,磕头道:“小人有错,小人再也不敢了……”
伴随着衙门内响起的板子声,县令面向众人,敛容振声道:“公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随意造次。今日这刁妇为所欲为,敢在衙门之下欺侮孤弱,罪责当罚。本官今日惩一儆百,还望各位以此为戒!”
话音落定,镇民们一阵叫好。
望着县令含怒离去的背影,赵耀祖与那三个赵家人色如死灰,双膝无力地坐倒在地。
等到三十道板子打完,赵桂芬被衙役抬出来,人已经疼晕了过去,后腚还渗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背起来!”赵耀祖气急败坏地道。
为了赵桂芬的事,他今天可是丢尽了老脸,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三个赵家汉子忙上前互相搭着手,将赵桂芬背在其中一个人身后。他们挤开人群,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县衙。
林乐钧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
打赵桂芬的那一顿板子,可谓是狠狠为阿娘出了一口恶气。但石栏村以氏族为本,以后再与赵家人相见,场面怕是要有些难看了。
“小宝,你的脸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李四娘担忧地拉过林乐钧,对着他一阵端详,又自责地道:“都怪阿娘,没本事拦住那泼妇,这次让你受苦了……”
“阿娘宽心,我没事!”
刚才那一出全靠演技,赵桂芬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上,又何来的受苦呢?
林乐钧挑起担子,赶紧转移话题道:“在这县衙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眼瞧着一日都过了大半,今天的饼子还没有卖完呢。阿娘,我们也快走吧!”
瞧儿子的脸白生生的,连掌印都没有印上去,李四娘心中虽然仍有疑虑,却还是放下了心。
母子二人肩挑着饼,走在石板街上继续叫卖。
“卖烧饼——新鲜出炉的猪油烧饼——”
“……”
穿过石板街,嘈杂的人声渐渐近了。商客与挑夫来往不绝,各地方言不绝于耳,道路两畔的建筑,也渐渐变成了驿馆马店与酒楼客栈。
“阿娘,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多客店?”林乐钧环顾四周,好奇地问。
“就到清水码头了,”李四娘一指不远处,“你瞧,那儿便是五马渡口,南北的商人还有朝廷的漕舟都要打这里卸货。”
再向前走了一会儿,林乐钧果然看到了一座石砖砌就的石牌楼,角檐向上飞起,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腾蛇。牌楼上雕着四个大字:“风调雨顺”。
经过牌楼,是一道斜坡,坡下的清水码头商客如云、人声鼎沸,好一派繁华景象。远处的河道状如白练,纵横南北不见边际,水天一色。
作为一座通商口岸小镇,五马镇兴起于京北大运河。
清水码头位于镇东头,此处人来人往,舳舻相接,停泊着来自各地的客舫商船。
渡口两岸,苹花与芦苇随风摇荡。
与街市不同,码头上的贩夫多是售卖一些吃食、茶水以及烟草为主。
脚夫们肩扛着货品,牙关紧咬着,沉重的货箱将他们干瘦的身体压得像是一只弓起的虾子。
一张张黧黑苍黄的脸上,写满了常年风吹日晒做苦力的艰辛。
李四娘的烧饼顶饱且价廉,在码头脚夫之间颇受欢迎。不出一会儿,便卖完了一整个箩筐。
“两个烧饼,您拿好!”林乐钧动作利落地衬着粗纸,给客人包好了饼,收下钱币放进陶罐中。
那客人似乎是饼摊的熟客,接过饼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打量了林乐钧一阵,悄悄问李四娘道:“四娘子,今日来码头你怎么还带了位小伙计?”
李四娘一边包饼一边回答道:“哪儿是什么小伙计呀,那是我儿子。”
客人眼神惊讶地“哟”了一声,道:“儿子?便是你曾提起过的那个有痴症的儿子?这看起来挺能干,挺懂事的啊。”
李四娘看着一旁林乐钧忙碌的身影,一抹笑意跃上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