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仪面不改色地起了身,去准备煮安神汤要用的材料。
她多煮了一份。
一份让灵蝉送去韦颂那里,另一份装进食盒,再次去了韦无咎的房前。
大敞的门这回掩上了,守门的将士也不在了,门口空无一人。
褚青仪敲了敲门,房内旋即传来韦无咎的应声,“进来。”
门是虚掩的,褚青仪得到首肯,拎着食盒推门而入。
她环视一圈,更衣的屏风后,依稀有人影晃动。
坐塌的矮案上,那一盅馎饦汤已见底,褚青仪径自走去坐塌前,膝行于塌,将食盒放上案几,然后再把馎饦汤的碗筷收拢进空食盒,她轻手轻脚,动作慢慢吞吞。
“有事就报,哑巴了?”
韦无咎刚松了蹀躞带,以为是有事要禀的将士进来了,半晌却不见声响,一边解着护臂一边走出屏风,一眼便瞧见影影绰绰的灯烛下,女人跪坐于塌的纤瘦背影。
他囫囵拉紧了些蹀躞带,也不上前,驻步半明半昧的灯影后。
看着她默不作声地收拾案几。
“不出声跟猫儿似的,霸占我的坐塌做什么?”
韦无咎半开着玩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嗓调冷淡,不如往常的散漫,甚有几分逐客令的意味。
褚青仪收拾东西的动作微滞,她稍稍偏眸,微微一笑,说:“给小叔煮了碗安神汤,我见小叔这两日几乎没怎么阖眼……小叔喝了安神汤,好好睡一会儿吧。”
韦无咎情绪不辩,问:“你怎么就知道我没阖过眼?”
“尉迟都将告诉我的。”褚青仪弯眼笑问,“馎饦可合小叔胃口?”
“你做的?”韦无咎慢步朝她走近。
“是。”褚青仪看着缓缓走过来的男人,轻声说,“本是做给灵蝉的,尉迟都将也分得一碗,无意间听他讲,小叔也喜欢吃馎饦——”
“侄媳好手艺。”韦无咎在离她不远不近的灯前站定,拿起一旁的烛剪,敛眼剪着烛芯。
烛火摇晃,室内陡然聩暗一瞬,又恢复明亮。
褚青仪掀了掀唇,除了故意针对韦颂那回,他从未这般讲过话,此时刻意划清距离的淡沉嗓音,叫她难以分辨他的意图。
她在他房间里的故意磨蹭着不走,是对眼前的人,有了诸般不舍的情绪。
对,不舍,因为不舍,所以鬼使神差地逗留于此。她想就此郑重道个谢,并道别。
不合时宜也好,不守规矩也罢,她统统抛却脑后不想再管——她只想循心所向,任性一回。
天一亮,他回凉州城,她返长安,就各自分道扬镳了,自此天高地远,山水难逢。
“此行回京,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相见,青仪特来拜谢小叔,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叔大抵不缺什么,只好做一盅馎饦,一碗安神汤,让小叔不被凡欲所扰,饱腹安睡。”
褚青仪伏跪塌上,行了一个大礼。
女人伏低身子时,韦无咎无意间瞥见她领口依稀起伏的弧线。烛火幢幢,光影错落,茸映在她的侧颈与肩胛,她大抵沐过浴,衣衫轻薄,身上犹裹氤氲水汽。
韦无咎呼吸轻滞一瞬,倏地自顾自低笑出声。
他两步做一步走到了褚青仪面前,倾身,一只手撑住塌沿,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胛。
瘀伤处被摁得生疼,褚青仪下意识往后躲,咬住唇不出声,男人不准她躲,似故意试探她的一般,力道渐大,褚青仪终是忍不住,生理性的眼泪漫盈于眼眶,口中溢出一声低“嘶”。
韦无咎适时收了手。
“褚青仪,这叫没受伤?”他似笑非笑地问。
褚青仪低声应:“没注意。”
这女人一贯会打落牙齿和血吞,管天管地管旁人管自己丈夫的病情管她婢女和他部下的一口饭,又管到他头上,管他的饱腹和安睡……唯独忘了管自己。
那弧领黄衫子遮掩的侧颈,韦无咎方才瞧见了隐隐一抹淤青,没入肩胛。像掐痕。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气笑了,凉凉问道:“那行刺的匪贼弄的?”
“是。”褚青仪垂眼说。
韦无咎又问:“之前给你的软膏,还有没有?”
之前擦手腕淤青的药膏么?褚青仪本欲点头,顿了顿,她说没有。
“现在,出门,去找军医要一盒。”
军中常备跌打损伤之类的药,韦无咎如此示意道。
他欲直起身,袖口骤然被人轻轻拉住。
褚青仪的眼睫上还盈着点点泪雾,她忽然低唤:“韦无咎。”
韦无咎身形一顿,喑声问:“怎么?”
到底没起身,任由那葱白的手指勾扯着。
“长安的信,能寄到凉州吗?”褚青仪的嗓音微颤,她稍仰着头,不动声色地笑问。
韦无咎居高临下地睨她。
女人的呼吸很近,蛰洒颈间,融融烛火晃过她皙白的脸、秀挺的鼻尖,和嫣润的菱唇。
他只要稍稍再低一点头,就能撷取她的唇。